裴瞻隐约能觉出二三分异动,却避目不观,耳若未闻。直脊骨,瞒愁容,经年未变。可青棠知他太倔,傲骨难移,只好借问:“不累么?我倒站困了,该歇一歇了。”

    青棠拭净指尖上沾染的雪渍,两只掌藏在袖中焐热,才去触他指尖湿润,拾来,掌又合起,拢他瘦净的指在手心。

    “梅花落雪,明早起来一定好看。你来吗？”

    彼时四野只剩一盏月灯投光,裴瞻曜目幽深,自指尖去视人秋水澄亮,心尖似有轻羽细拨,因而溶解的、并不只是雪。

    不知怎的，裴瞻心也软了下来。

    裴瞻看着人心绪不佳，倒有些可怜。

    他动了恻隐之心，青棠紧张得捏着衣袖子搓个不停,就怕他不允准。

    兴许是被裴瞻磨得没了脾气,竟瞧见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容,而后竟是答应下来。

    他缄默良久,指骨微动,迟缓的回握、回握,连掌心都慎而渗出细密的汗,“好。”笑弧微扬,语似呢喃，“我会来的。”

    “倒是难为你听我酒后胡言?”

    月色皎皎,流华银裹,远处灯辉交错,花影相彩，他忽而一挑眉,贴过人身侧,目光灼灼。

    他一边压着肺腑的咳嗽声,唇角缓缓扯出一抹苦涩的浅痕。

    “你这语气无奈的好像我逼你似的。”

    裴瞻本欲张口说那么两句，但瞧裴瞻虛弱面色倒是闭口不言。

    “我也不多烦你了，想必等你的人也该着急了，快回去陪他吧。”

    “将军慢走。”他的嗓音渐渐有些迟缓，难得心平气和同人这般告别。

    青棠目送那人离开,胸口强烈的咳嗽似疯狂要冲破他肋骨的束缚，把他撕咬啃食殆尽那般,他虚弱无力的倒在地上。

    裴瞻走后，青棠足足在庭前坐了有三刻之久，此时那微末一点的光也要散去了。

    垂首低眉,他将颊颔深藏进广袖里,孤影伏在阑干上，被虬枝断成破碎，一张玉净的面攀尽倦态。

    他似乎想要开口，压在舌下又说不出了,平白掷下一声叹惋,他是尽力也提不出笑了。

    青棠只觉得现在清醒得很，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平素时堆积在心底的念想也露了新芽，像是心尖上被挠了一把, 微弱而不可忽视。

    远处水天相接，他盯着那渐渐融成一线的颜色。

    他,仍放任思绪漫无目的飘散,浑然没发觉周身雪花愈发的深，稍一个不留神,便叫化了的雪水打得湿透了，发梢能淅出水来,湿漉漉贴在颔骨边上。

    他只痴盯着那抹早已经看不见的背影,懵懂地、茫然地伸出手去，揩了一把颊畔的水渍。

    “还挺凉快。”

    锦氅积雪,触指生凉。他眉睫上是雪、发梢上也落雪,化作了水来淌。

    青棠敛下眼，将氅上霜雪掸净。

    一对眼明透似琉璃,声很缥缈,“对，一切才刚刚开始。”

    只要他还在将军府，一切都有机会，只要他在这里，裴瞻在这里。

    新岁将即，一切会重新开始。

    是的，都会重新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