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遣送卡车上的偶遇 第(1/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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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明星还在东方天空闪烁,一辆土褐色美式大卡车轰隆隆开出了城,驶向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m.pantays.com这是一辆三十年代从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特地从市运输公司调来,用作高校系统遣送右派的专车。

    车厢前方左右两边各放了一把木制靠背椅,是两个押送员的专座。也许是天还未亮,人们的睡意未尽,还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沉重心事,一个个席地而坐,双腿并拢,两手护膝,头伏在双手上,任凭车前后颠狂,左右摇摆,没有一个人抬头,除了木制车厢“咣咣当当”的鸣叫和车辆奔跑产生的“呼呼”风声外,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车厢左前角坐的是东山大学哲学系教授靳诠良,他旁边坐的是他的妻子,教学系助教柯昕荣,柯昕荣怀中坐的是他们六岁的孩子永乾。靳诠良虽双眼紧闭头伏在膝盖上,但他的心中却像大海上的波涛一样汹涌澎湃。这时,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一落千丈”这个成语的真实含义。两年前他在校刊上发表的《论法治》,使他一夜爆红,成了一个人争相传的人物,文章许多报刊争相转载,学术界赞声如潮。

    他在文章中提出了“权力必须约束,法律必须公知”的观点,并对孔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思想提出了批判。并把这句话分解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老百姓如果服从管理,就由其自由生活;如果不服从管理,就告诉他该怎样服从管理。他表示,应该制定法律限制官员手中的权力,防止他们滥用手中的权力,钻政策的空子制造冤案。他接到刚成立不久的中国政法学院的通知,他的文章将编入教材,并邀请他到北京作学术报告。他把这个消息向系主任肖云飞作了汇报,肖云飞一脸不屑地说:“人一心不可二用,你把心思都用在了这些闲事上,你的本职工作还干不干?做人低调点,别那么张扬。”

    突然“咚”地一声响,车身猛地向右一歪,靳诠良身不由己一头撞到了前面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天已经大亮了,他看见满车的人东倒西歪,抬了一下头,又立刻把头伏在膝盖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也马上把头伏在膝盖上闭上眼想心事。他估计是车前轮掉在了一个小土坑里,憋灭了火,才导致车的停止。听见沉闷地“嗡嗡”了几声,车猛地一下窜了出来,眨眼功夫又向右后方歪了一下,估计是右后轮掉到了坑里,但这次没有灭火,猛颠了一下冲出了坑,“轰隆隆”向前开。

    靳诠良刚坐稳身子,听见前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昕荣,你怎么带着孩子在这儿,诠良呢?”他一下就听出这是教学系主任刘应明。但他没有抬头,而且又往下低了点,这种时候,他不想见任何熟人,也不想让任何熟人认出他。

    柯昕荣也认出了自己的系主任,惊奇地说:“刘主任,你也是……”

    “这一车坐在底板上的,全是。”刘应明无奈地说。接着用惋惜的口气说:“你那事到底还是没签字?”柯昕荣坚定地说:“没签,不能签。签了,这个家就不在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一切都值。”

    听到他们说话,周围的人都抬起了头,刘应明对身边的人反复看了几遍也没有找到靳诠良,又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柯昕荣。柯昕荣用手拍了一下靳诠良,他没有动,她又用力摇晃了几下,说:“诠良,俺系的刘主任。”

    靳诠良微微抬起头,又脏又乱的头发和胡子连成一片蒙住了整个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应明啊……”

    刘应明虽然还没有看到靳诠良的脸,但从声音他已完全确认是靳诠良,伸手拨开垂在靳诠良脸上的头发,看着他那张清瘦苍白的脸,难过地说:“诠良,你怎么会成这样?!”

    “在一个小黑屋里关着……”靳诠良说不下去了,转口问:“你不是没事儿吗,咋会……”

    “都是你们系那主任肖云飞。”刘应明气愤地说:“他现在是校反右办主任,他让全校停课搞运动,我就说了一句教学知识有连贯性,不能中断,他就向上面汇报说我对抗运动,定为右派。肖云飞这个人现在可是红得发紫。听说省政委汪书记亲自接见过他,还在全省政法工作会议上点名表扬,他这个反右办主任就是汪书记钦点的。对于运动方面的事儿,连党委书记都得看他地脸色说话。”

    “这个小人!”靳诠良恨恨地说。

    “你那事儿最后咋定的性?”刘应明关切地问。

    “极右。”柯昕荣痛苦地说。

    “刚开始他们只是说你只钻业务,不关心运动,是右倾思想,怎么会成了极右呢?”刘应明忿忿不平地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到外面讲学了呢。”

    靳诠良深深叹了口气,说:“后来校党委董书记找我谈了一次话,说省上转来一封举报信,是省政法委汪书记亲自批的。”靳诠良用手把垂在额头的乱发向后拢了一下,把满脸的胡须捋了捋,说:“董书记让我看了那封举报信,信头上汪书记用红笔批了两个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