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七十八章 执黑者 第(3/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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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的厌恶与恐惧催使他挪开了手。

    可这只是黑色棋子,哪里有什么虫子。

    明白过来后,韦不决徒觉自己的骨头早已被人抽去,而这些年的自己只是一幅用线串起的皮影。

    是黑子。

    在他自己的这副棋上,执黑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那天午后,接到家里来信决定回家侍疾的人是他,明知母亲奉来的茶中有异还一饮而尽的人是他,在大错铸就后将错就错收拾善后的人还是他。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哪有这么多的胁迫与情非得已。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日渐消瘦,转头就将毫不知情的窦宙拖下水,请他帮自己搜捕逃之夭夭的证人,将这盆污水泼到生死与共的人身上。

    他平白害人性命,多年之后还自宽非我有意。

    韦不决笑问:“这么多年了,你和梅如故一样都在查吗?”

    柳曦既摇头,随后他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到韦不决的脸上,常年枯冻的眼中多出几分说不出的情思,韦不决不知道这叫什么,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早已被自己践碎成了粉末,而柳曦既却要从尘土中将他们抔起。

    他听柳曦既声音平平,如他惯常审问嫌犯或交代公务时一样,问出这么多年来沉默寡言的柳晢萦绕心头的第一个问题,虽然他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答案,“当年那杯子你收走了没有?”

    韦不决见明灭不定的火光下,柳曦既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病气,他的病气是连日劳累后的结果,而逐渐浮现眼前、慢慢与眼前人容貌吻合、再穿脱其容的那个人的病气,是心灰意冷后的绝望。他发现自己遮在袖中的手不自主地颤抖,那握过长戟、割过敌首的手,此刻竟如同深陷病疫的枯骨。

    柳曦既观他反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韦不决必然是让人收回那只沾病源的赝品,不然一套茶具四只杯子数目根本对不上。但是梅如故出京前告诉他,陪葬的应当是三只杯子,有一只杯子在他手上。那么必然是韦不决派出的人出了差池,导致那只赝品被当做真品入了地底封了棺。

    梅如故这么多年都不放弃,都是以为这一套四只杯子是太子留下来最后的线索,是要他查明真凶,为牵连赴死之人昭雪,将盛世下的毒疮捅破。

    但是,昨日他亲自与礼部交接,遇着专掌文库的太监,发现竟是东宫故人。他头一回在工作时候与闲人叙旧,言谈之中不意听得当年拟定陪葬时发生的一件小事,却是太子最喜爱的一套杯子丢了一只,报与帝后,觉得奇数不吉,便打算将这套杯子留下作为念想。正此时太子妃拿出一只杯子,说是不知多久前太子落在她处,于是凑齐整了四只一套按太子生前的意愿随了葬。

    柳曦既不知道梅如故是否质问过太子妃杯子从何而来,太子妃是否将他们夫妇之间的秘密尽数告知,但就从太子临终留给他的遗言中可推得,韦不决的人必然失手,太子也必然知情,但他将赝品交于太子妃保管,是为了不多生事端,就如他留下的话一样,“勿念”,生人勿念死人之事;太子妃也必然不知情,只出于不忍最后将杯子拿了出来。

    柳曦既抬眼,不避讳直视韦不决的双眸,犹豫了片刻,他开口道:“其实本来陪葬的是三只杯子,他将赝品交给太子妃保管,独向黄泉,不意有变。”

    韦不决觉得,缝补他一身皮囊的线,断了。

    他以为是没收得走的杯子露了馅,谁知,他知道是谁下的手,他还为自己处理赃物。

    他独向黄泉。

    门外吵嚷声不减反增:“大人!守卫不许出宫!鸿胪寺的火怎么办!”

    柳曦既放下自己折起的袖子,从椅子上起身,扬声朝门外吩咐道:“去兵部。”

    韦不决用手遮住灯光下如同被燎疼了的半边脸。他现在明白柳曦既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不禁低声嗤笑问:“何必呢。”

    让人到鸿胪寺放把火,再让自己去救火。

    这叫悲悯,这叫不忍。

    他有生之年竟然能在柳曦既身上看见这几个可笑可悲的字眼。

    他何必脏了自己的手来救一个不值得的人。

    韦不觉再问,只想求一个解脱:“何必?”

    柳曦既背对着他朝着门外,仿佛能隔着大门,看见那熊熊火光正要将永夜帘幕烧开一个口子。

    “去西南。”

    韦不决抬起头。

    “去西南。”

    西南吗?

    他明白了,柳曦既如何会有妇人之心,自己又何尝值得他大费周章。

    他留他一命,是为了边疆。他放这把火,是为了善后。南诏的使节还在城内,他们不能让大楚丢了颜面。

    这就是柳晢,这就是柳曦既。他从没变过,自十五岁时见他第一面起,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