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父亲 第(3/4)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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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晰,断续,间或有语法错误,但完整地说道——这句子让他觉得无比奇怪——怎能不呢?她说得如此古怪,残破,却深思熟虑——简直就好像是一个在学习第二语言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孩子。诚然他曾经听过类似的报告,但不曾有确实亲眼见到后来得那么深刻。他不由睁大眼,弯下腰,对着她,那双金色的眼为不可置信与奇异闪烁——他同样注意到她遣词造句的口音和顺序都很特别——不止是奇怪,或者荒诞,而是一种可以辨认的特别,他就要得出结论,但她继续说了:

    “我听从了,因为我想要母亲高兴。”接下来的逻辑似乎顺畅(她确实服从着她的课程,不是吗?又或者,这不是教学的内容……),她一口气说道:“然后,奇瑞亚女士告诉我,这些训练,包括说话和跑步,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她在最后一个词上重复一遍,开启新的句子:“成为‘伟大的王’,奇瑞亚女士说,母亲会因此高兴,但好像,母亲为此感到不快乐。”

    他怔怔听着,等待许久,见她似已叙说完应需要之言时,他欲说一两句话,不想却和她撞在一处开口,忙举手微笑。她同他共同等待,显极有礼而知次序,使人惊奇。他说:你先,安铂。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回那个让她思索许久的问题——她已经在从第一回听到此语的瞬间开始久久注视过它,却不曾思索过这专注的原因。她在纷飞的花田中见到它,她在升起的朝阳中见到它同样也在清泉透明的树绿中看见它,看它逐渐,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充盈她的世界;她依旧冷静而礼貌地叙述她的顾虑,和这个成年男子对坐着,说:

    “我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是伟大的王,”她说:“妈妈又为何不高兴。”

    这一次她的话彻底结束了,但有时候某些事的结束就是另一种更庞大事物的开始。奇怪,尽管这一疑问现在已在她心中穿梭同行了许久,但似乎是在同他,她的‘叔叔’叙述的瞬间,她开始重新考虑它。语言的重量先丧失再重新覆盖上那组合性的原材料,似要显示出何种,只被一声叹息打断了。她抬起头,看见他收回眼,轻轻向后躺,在那椅上。

    他脱力,颓唐地向后躺去。他现在大约有许多精神上的重压,影响了他的身体,于是,就像她观察到的一样,他时常叹息。在这瞬间,听见如此冰冷而清澈的童音于耳边响起,唤醒这些年终究始终缠绕他心头的事,引起了他心中被封存洪流的爆发。他知道他在和一个孩童对话,本应说些话令她满意,却不由在这种多重的巧合下沉沦于悲叹和无力里——因为,这个夏天,这个时候,他是为什么来到孛林的?不是因为一封封信,一道道声音,诉说着人民的恐惧,埋怨着领袖的不称职——她言语中的说话人,那些‘鬣犬’红色的影和深黑的眼浮现在他眼前,传达最后通牒:

    ——厄德里俄斯不适合当领袖!下定决心罢,殿下——你要指挥这次行动,替她担负起喋血的责任!

    “叔叔?”她说。他骤然转醒,发出一声惊厥的呼声,捂住心口,继而笑带歉疚。“不好意思,安铂。”他无力解释道:“我有些累……实在抱歉。让我们回来……回到你的问题上……”

    怎样才是一个伟大的王?

    这问题让他如鲠在喉。他是两个国王的儿子,但她们谁也没有被认为是一个好的王者,相反,诗歌讽刺着,小报记录着,言语流传着,大约只有那凄凉隐晦的情歌,才在种种恶言语中留有一丝怜悯。‘鬣犬’们是如此想的:历史已停滞太久,岌岌可危,因为这土地已太久不见一个伟大王者,而,他的眼和特长,向来在历史中,无可避免,将是不擅描述此事的,因为他不曾见过。

    “老师同我说了什么是伟大。”他正犹豫时,她又开口,同他道:“但,叔叔,我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是‘王’。”

    她看进他疲倦的眼中:“你知道什么是王吗?”

    他笑起来;皱纹泛上的眼周。时间流逝,他已不年轻了,龙血夺走他的健康,但给了他些岁月表面的缓冲,却有何益处?他捂住嘴唇,咳嗽,说:“它的法律含义可以很复杂,安铂,但那并不重要。我想奇瑞亚女士的意思是‘统治者’或‘领导者’。这概念很宽泛,不是吗?她自己就是一个领导者!”

    她显意外。“那么她伟大吗?”她问。他忍俊不禁。

    “那么不是。”她观察道:“为什么?”

    她的眉头皱着,若确实为此发愁,这般持重思考出现在她这样的年轻生命身上可是不凡的,他不由伸手,轻轻在她额上轻点。她睁眼看他,停顿宛惊讶,但事情如此发生。

    “你瞧,她给你的这个任务这样复杂,难以解释,所以你母亲不高兴——这让你不快活了。安铂,告诉我,”他将手放在她肩上,轻声说:“若你同我一并去孛林生活,你会愿意么?”

    她垂下了眼。她的精神分散了,因此时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一种情绪,已相当占用她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