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满来时路(1) 第(1/4)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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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听旧时雨》 

    大雪封了来时的路。

    岑听南回头望去,既望不见来时路,也望不见南边的景象。

    甚至窥不见天光。

    她被困在这局促而漆黑的笼中已半岁有余。

    自上京出发,一路跋涉到最凄寒的北境,这支被流放的队伍足足走了半年。

    出发时空气中还都是潮湿闷热的味道,这会儿却已能听见雪扑簌落在黑布上的动静。

    原来已是冬日了,岑听南身上却还穿着夏日的单衣,手足都被冻成尸体般的青灰色。

    她的眼里,也只剩下麻木。

    从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将军府那日,她的生活就被搅弄得翻天覆地,一朝自云端跌落。

    一切都像一桩梦境似的,懵懂的她不明白,曾经备受百姓们尊崇的镇北大将军,怎么会一夜间就变成了勾连北戎的敌国叛贼。

    通敌的书信甩在她与娘亲面前,沾染了不知谁的鲜血。

    望着那分明不是父兄笔迹的通敌书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们凄惶喊冤。

    却无人听闻。

    抄家那日,宫里的禁军带着火把与刀剑闯上门来,手里持着木桩,将将军府厚重的朱门都撞烂。

    府外聚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个个顶着猩红的眼,龇着牙,冲她这个镇北将军最爱的幺女肆意辱骂,将她过往的尊荣与体面,都践踏在泥地里,狠狠碾压。

    “杀了她!杀了这个狐媚子!杀了这出卖盛乾王朝狼心狗肺的一家子!”

    混乱中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句,所有人便兴奋起来,叫嚷着、呼喊着,要将她置于死地。

    同样狂热的面孔中,岑听南看到许多张熟悉的脸。

    西市那家她常去的成衣铺掌柜、东市她最爱的点心铺东家、还有那个脸熟的小乞儿——这些人,从前每回见了她身边的婢女,都扬着再热切不过的笑意。

    每每添置了什么,岑听南也总叫身边的人,多给他们些银两。

    他们明明总说,镇北将军府的幺小姐是他们最爱的财神。

    怎么今日却这样怒目圆睁地瞪着她,恨不得食她的肉,啖她的血似的。

    岑听南不懂,却也总算恍惚地明白过来,他们是在恨她。

    恨毒了她。

    见她被抄家,见她被人粗鲁地反剪起手腕,用麻绳五花大绑,娇滴滴的手腕就立刻起了红疹,他们只觉得快慰。

    见她从前不沾一尘的头面、粉裙如今却被最臭不可闻的鸡蛋、烂菜叶子糊了满身,他们只觉得还不够,不够脏污。

    因岑听南那傲气的头颅仍旧是高昂着的。

    即使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之下。

    她也像一棵骄傲的树似的,将脊背挺得笔直。

    “撕了她的衣物!”

    “对!叫她赤条条地走!人模狗样的,却是个叛国贼!”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暧昧的笑声,就连押送她的禁军也侧过头,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起她。

    岑听南被那鹰犬一样的眼神扫过,颈后寒毛竖立,不由得拢了拢衣襟。

    “怕了,这小娘们怕了。”

    他身侧的禁军牵起唇,同围观的百姓道了句:“慌什么,去北境的路还长得很。”

    “小娘子细皮嫩肉,未必挨得过押解的兄弟们。”

    人群里的男子们闻言瞬时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喝与欢笑声。

    只有零星几个妇人,面上露出些不忍。

    却碍着在场狂热的男子们,到底不敢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匆匆别开脸去,为这花朵一样快要凋零的将军嫡女,在心里头短而浅地默上一默。

    世道对女子从来苛刻,原以为她们这些卑贱的人被命运随意摆弄也就罢了,却不想连高门贵女也逃不过。

    只要是女子。

    为何偏是女子。

    岑听南的三个丫鬟听了禁军这混账话,气得奋力撞过去,想要围到岑听南的身边,护着她。

    却被禁军们不留情地用刀剑挡了回去。

    最小的玉珠脸上立时被滑过一道长长的疤痕,疼得她哇哇大哭起来。

    稍大一些的琉璃是个铁骨铮铮的性子,被捆成粽子般,也拧过头对着那禁军狠狠唾了一口,嘴里连珠似地骂起这群男人来。

    琉璃过了嘴瘾,却被禁军狠狠扇了一个巴掌。男人力道大,将她整个头都扇向一边,半侧脸颊高高肿起,有血混着被打落的牙齿,被琉璃狠狠啐出:“狗东西,敢动我家小姐,我做鬼都缠着你!”

    这些人,可不会再给一个落了势的贵女什么面子。

    何况如今已是阶下囚。

    岑听南心疼得眼圈霎时红了。琉璃与玉蝶、玉珠自小随着她长大,何时受过这份委屈。

    如今却除了生吞,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