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满来时路(1) 第(2/4)分页

字数:   加入书签

A+A-

心头的恨意野草似的疯长起来。

    “瞧瞧这眼神,多恨,你们说有没有点咱们镇北大将军那味儿了?”

    “呸,什么镇北大将军,叛国贼!连打三场败仗,害得北面边境线南移几十里!我盛乾王朝好将士好儿郎们死伤数十万。我恨不得将他从土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说得好!”

    “可别的不说,这将军府的女人真是好看。”

    “从前便听闻这位将军幺女脾气虽不好,却真真是艳绝上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瞧那娇滴滴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呐。”

    “好郎也怕烈女缠,咱们这位禁军大人……嘿嘿”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岑听南无力地倚在母亲身边,闭上眼,泪水仍旧顺着面庞滴落下来,一滴滴落进土里。

    ……

    “该进食了,岑家‘大、小、姐’。”衙役手中水火棍狠狠敲在笼上,将‘进食’二字念得尤其大声。

    也将岑听南从恍若隔世的记忆中拉回。

    她倏然回了神,并不愿再细想下去,再想下去,少不得又要回忆起母亲趁所有人不备,撞上禁卫刀尖那幕。

    母亲她,应当很疼吧?

    那日火一样的鲜血流了满地,染污了岑汀兰踩着那块地,也灼伤了岑听南的眼。

    她站在血泊中,呆呆地听着母亲对她说:“娇娇儿,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岑听南不知自己要如何活下去,却知道,她不能死。

    死了,父兄的冤名便永世洗刷不清。

    她要活着,她得活着,为父兄,为母亲,为护着她而死的几个丫鬟。

    即使她也许这辈子都无法逃出去。

    岑听南抬起头,眨了眨干涩的眼,伸出一截干枯的手臂,接过那碗衙役吃剩下的野草冷饭。

    掀起笼布那瞬间,阳光落在白茫茫雪地上,泛起刺眼的光,将她干涩而红肿的眼刺得生疼。

    她的眼泪早哭干了,连灵魂里的血都要从眼角流出来似的。

    半年不见天光的日子,让她本就脆弱的眼更不行了。

    自己许是快瞎了,岑听南想。

    ……

    掀起的一角黑布,骤然伸出一截青白得骇人的手腕,将衙役吓了一跳。

    他嘴里咒骂着晦气:“瘦成这鬼样,不如早点死了算了。流放去北边还要分个单人笼子给她,累死兄弟们了。”

    一旁的衙役劝了句:“少说几句吧,这可是那位大人在出发前,特意吩咐过的。说要防着这女的和她娘一样自戕。”

    “我管他什么大人,天高皇帝远,他还能管到这群流放犯身上不成?一个弱女子,怎么从兄弟们手底下自戕?这就算了,还神神叨叨罩着块黑布,怎么,丑得见不得人?”

    “我听说……是顶漂亮的,许是怕路上出事……你知道的,这一路上都是身强体壮的兄弟们。”劝人那衙役语气中带上一丝调笑意味。

    “我知道个劳什子!小爷今天就要把这块布给她掀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说着,衙役竟是直接上了手。

    黑布落下,强烈的光照得岑听南眩晕了一瞬。

    恍惚中,她却艰难地、缓慢地,将背挺得直了一些。许久没做这样的动作,使她喘起粗气来。

    冷风呼号着从她身上刮过,炽烈的寒光凌迟着她每一寸血肉。

    她感到有暖流涌过四肢百骸,将僵硬的手足重新温暖。

    为何会如此?

    ……是回光返照吗?

    耳边不知响起谁的惊呼声,她又头晕目眩地栽了下去。眼中景色改换,只来得及见到闪过眼角那一袭玄色衣袍,镶着银色的竹叶纹,说不出的贵气。

    正同流放那日,命人将她关进笼子那人的衣袍一样。

    他怎会来此?

    岑听南心中是感激这位大人的,若没有这虚设的牢笼,这漫长的流放路上,她也许早死了千万回。

    纵使如今清白已不再重要,可她仍想自己干干净净地,像这片雪一样。

    可惜的是,那日未曾见到这位的脸,今日也未曾。

    岑听南伏在地上,感受着一阵阵袭来的晕眩,又用力喘息了一回,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被抽走。

    她快死了。

    如今父兄尸骨未捻,冤名加身,背后设局之人端享荣华,母亲的鲜血落在上京城头青石砖上日日受烈日灼烤、寒霜寖噬。

    无用的她却要就这么死了。

    岑听南她心中涌上一阵悲凉与无力的愤怒,从前上京城以娇纵闻名的贵女,活到头来才发现自己除了荒唐一世,竟什么也没剩得下。

    过往那些引以为傲的尊贵与体面,不过是父兄驰骋沙场带给她的荫蔽。

    如今没了父兄,她便失了仰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