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浮萍(一) 第(2/4)分页
字数: 加入书签
积,虽散去大半,熬肠刮肚,总能勉强支撑。
邻村的银花送粮回家,说三辅至弘农、河东以西已成人间炼狱,“菜人”比比皆是。
小昭还是听不懂,回去问阿母什么是“菜人”。
阿母这次没有打她,只是摸着她的头发沉默了许久。
那时众人还没有想到,元康二年春日的昏沉不仅没有随着将军远去,反而刚刚开始。
二月、三月、四月,天空永远灰败无云。
日光惨白,照得洛水一片沉沉死气。黑冰融化后,水面泛起诡异的微红,随后像被吞食一般连连下跌,几近断流。
阿父时常望着河水发呆,还总在夜里低声和阿母商量着什么。
太平十年之久的中原大地隐有颤声,乱世将至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清明过后不久,村里又来了一队兵。
上回的将军好歹是索要,这回的兵却到了直接抢的地步。
他们一个个血淋淋、恶狠狠,络腮胡上沾满血浆。小昭眼瞧着几个兵冲进了一户人家里,出来时手中便多了几兜米和一串五铢钱。家中的男人追出来,抱着一个兵的腿苦苦哀求,被他一脚踹到门槛上,吐了几口血就不动了。
跟过来的女人丧失了神智,竟不管不顾地扑到男人的尸体前哀嚎,那兵烦不胜烦,顺手一刀砍断她的脖颈,扬长而去。
小昭吓坏了,铁匠连忙将她抱到地窖里去,嘱咐她无论如何都不许出来。小昭捂着耳朵缩到天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唤了一声“阿父”。
总响着沸腾水声的铁匠铺子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动静。
她从地窖中爬出来。
墙上悬着的刀枪剑戟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七零八落地堆在地上,午间炉里炼的一腔铁水空了,地面多了个姿态扭曲的“铁人”。
小昭捡起一把短刀,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被那铁人绊了一跤才恍然大悟,哑着嗓子哭道:“阿父……”
——阿父永远不能答了。
她将短刀别在腰上,急急跑回家,没有找到阿母,跟着几个乡亲跑到附近的山中藏身。万幸,阿母听见动静便带着邻居的妇人躲进了山里,免遭一难。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又躲了一日才敢下山。
那些长相奇异的兵抢光了所有的粮食、牲畜,又劫走许多年轻男女,放火焚烧了村庄。她熟悉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土地,冒着凄怆乌烟。
幸存的人们在废墟中寻找亲人的尸体,夜幕中声如鬼哭。
又过了几日,连哭声都没有了。
久不见艳阳的天在短短时日内倏然入夏,将人间变作蒸笼,洛水彻底断流,只余皲裂枯黄的河床。传闻中的大旱夹杂着蝗灾,毫不留情地侵袭了这片刚流过血的土地,饥荒如同螟螣结群而成的蠕动黑影,一夜之间笼噬天野。
就算没有这次兵祸,秋日也结不出一粒粮食。
整个中原的大灾荒开始了。
活下来的村民无暇悲伤,立刻投入寻找食物的奔波当中,未长成的谷子被连根一起吃掉,山林间秃得只剩石头。小昭跑去山上寻觅,回来时撞见两户人家换了孩子。饿了许久的妇人抹着眼泪在废墟中生起火,身边是她的夫婿,断壁后还有暗中窥探的人。所有的眼睛盯着沸水中翻滚的肉块,闪烁着野狼一样迫切的光。
阿母对小昭说:“这里留不得了,我们走罢。”
小昭不解,中原大旱,去哪里才能找到粮食?
阿母答道,顺着洛水一路往东,就能走到传闻中的洛阳城。洛阳满城都是贵人,还有谷物漫到屋顶的大粮仓,一定不会饿死的。
小昭离去的时候遇见了村里最文弱白净的少年郎君。
小郎君初初长成,因孝顺之名被举荐为县府的邮亭掾吏,来年便要上任。他是全村唯一一个爱读书的人,还教小昭认过字。
他在村头刨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坑,躺在里面,见她经过便虚弱微笑道:“小昭,能为我添一捧土吗?”
阿母将小昭的头摁在怀里,加快了步伐。
小昭挣扎着回头,见小郎君挖的坑边不知何时围上去了许多人。
小昭问:“阿母,他们去做什么?”
阿母没有骗她:“等他咽气,分尸体。”
小昭还在路上遇见了“极有出息”的银花阿姊。
她发如蓬草、面若死灰,身上插着草签,一个瘦小的男人扯着她在路边兜售:“……娇养的小女娘,比一般农户好吃得多哩。”
小昭不敢再回头了。
野菜野草很快就吃完了,阿母带着小昭一路喝生水、吃树皮,避开贼寇、豪强,千辛万苦、饥肠辘辘地顺着干涸的洛水西去。
阿母逃难经验丰富,靠着她一路的小心机敏,两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有许多同行者——甚至是比她们强健的同行者,死于流寇、死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