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带关切的言语，无一不笑着应下，从不反驳。一时觉得大差不差，出言让莲蓬也坐下。

    酒气熏天中，他呆呆傻傻说道：“快坐好，让我看看，此刻你是何模样？”

    女子侧身相对而坐，他的视线投来，毫不掩饰，恰落在侧脸。

    灯下美人，月中仙。

    目下的少女，眉似远山，眼含秋水。东珠耳铛摇曳生姿，晃动得他愈加眼花，看不真切。朦胧烛火，青白月色，交相辉映，落下凡尘。

    人世间，只此一人。

    李涵痴痴望着，先时觉得并不醉人的桃花酿，而今酒意酿上心头，恰逢其时。

    受不住这等目光，莲蓬羞得满面通红，声音低如蚊蝇，“你这是作何？从前又不是没见过。”

    李涵并不动作，“嗯，从前是从前，眼下是眼下。从前的你我，哪里比得上现如今的你我。”

    “何处学来的？”

    “念着你，这些话自然就来，何苦要学。再说，署衙那般多人，成亲的虽不少，可都是些不成器的军士，略有几个文臣，不过是王书记、赵司马之流，他们哪里懂得这些。”

    再不想同他说这些，莲蓬努力摁下心跳，装若随意说道：“嗯，他们不成器。他们再不成器，也跟着你治理范阳不是？若是你这等言语，让人知晓了去，我看日日来投名帖的那帮人，他们还来不来？”

    李涵傲气道：“移鼎，不过是时日。有他无他，又有何异。”

    “别这样，你有此志向，已然天下皆知。往后如若有人论起，不论如何评说，总归是没一句好话。现今好有些时日，咱们还是说些好的在前头。不拘它多少，能得人心最好不过。”

    男子伸出手来，抓住莲蓬的大袖，“你这是关心我？”

    “这……这不是关心，难不成是埋怨？”

    “我是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这话说得，莫不是屋里还有别人。你多吃了几口酒，说起胡话来了。”

    李涵双眼迷离，望着她发笑：“嗯，胡话，从见你那一眼开始，就不曾清明过。”

    莲蓬刚来范阳之际，李涵成日谋划着送人回汉州，何时有这等子事。

    “藩帅会说胡话了？把这功夫放出去一些，那些成日闲话你的人，不知要少了多少去。”念着从前，莲蓬如是说道。

    李涵一声轻笑，“哪里值当这些。”

    ……

    第二日，李涵未去议事厅，也未出门巡防，和莲蓬二人于庭院中煮茶，足足待了一整日。

    第三日，也是如此。

    第四日一早，议事厅众人忍不了，使几两银子贿赂奶娘，让峤哥儿好好哭了一场。如此这般，终于将莲蓬支走，令李涵出了正房。

    他如何不知这一帮藩臣作何想法，甫迈入议事厅，即刻换了副面孔，冷峻非常，似大敌当前。

    “赵司马，北海黄庭败逃至今，可是有消息了？”

    “徐判官，榆阳富户几何，佃农几何，田庄几何……可是查验清楚了？”

    “王书记，这年派往各处的年节文书，可是准备妥当？”

    ……

    日常出入议事厅之人，一一被问了个彻底，连带着还未抓周的峤哥儿寻个什么样的先生，也问了一句。眼见是火气不小，众人只得小心应对。

    末了，徐判官一如既往地不畏强权，“藩帅，星月楼近日聚集许多青年后生，多少有意于我范阳，藩帅何时见见？”

    李涵心口一团火，“当年我只有你们几个之时，这些人怎的不来。而今不一样了，巴巴地跑来，哼。”

    徐判官似不曾听见李涵的怒气，“属下认为，还是见一见为好。闽越吴少聪、长庆朱荣等人不可小觑，而今我范阳不过是存于渭水一带，若是对战，不知如何。更何况归拢龙卢、北海、武定等地，尚且需要些时日。藩帅，望再考虑一番。”

    这番话，说得李涵浑身的寒气越来越盛。及至话音落下，同庭院中的冰雪不遑多让。

    徐判官也知晓这话李涵不爱听，说罢就转身坐下。

    无声，再无人敢言语。

    唯独赵司马，早就借饮茶的功夫，悄悄使人去请莲蓬。这不，议事厅还未冷上多久，守卫在外禀告，“夫人来了。”

    霎时间李涵周身冷意散去，撇一眼窗外的人影，又看看赵司马。

    他座下之人，当真都是好样的。

    未几，莲蓬抱着峤哥儿入内，李涵无奈招呼众人散去。

    莲蓬同人见礼完毕，走到李涵跟前，状若不知晓方才之事，“你看看，儿子寻你呢。”

    近来学了好些幼儿学问的李涵不上当，“他这就能说话了？”

    “不能说话，就不能找他阿爹了么！”

    李涵：“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