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裙下之臣》 

    程素朝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没了声响，只能从她双手偶尔攥紧的力道上感受到她的生息。

    裴之彻本想回她一两句话，安慰也好，附和也罢，总归该从发涩的喉间挤出几个字。可话到嘴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孤魂么……

    自己也不过是游荡在世间的恶鬼罢了。

    他这院子本就安静，入夜之后尤甚，自然也无法靠人声来感知时间流逝，只那桌案上的烛台，幽幽地燃了半夜。

    不知过了多久，裴之彻捞起睡沉的人，捻开她脸上披散的发丝，收紧手臂将她抱入怀中，看着她的睡颜静静坐着。

    最后感慨万千地轻叹一声，将唇重重贴在她的眼皮上。

    那日之后，程素朝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是她直接放弃了什么，如此鲜明的转变，那原本充盈在她眼底的生机一下子扑灭了。

    六年积压在心底的愁绪与对自己人生无奈的悲哀被牵扯着一并爆发，她好像拾不起力气去做什么。

    疲倦席卷而来，竟显得伤春悲秋，她不该是如此性子的人。原来这六年说是没变，还是变了太多……

    越是怀念从前的日子，便越觉煎熬，在这皇宫，多少眼睛盯着，她不得不妥协，说服自己去接受。

    裴之彻后知后觉发现，两人之间的争吵也变得少了。

    他做什么，处置谁，或是动用酷刑，程素朝不会再说一个不字。也不会再对他提出什么要求，或是一个劲计划着出宫事宜。

    谢煜与他之间的不和，因党争而无辜身亡的官员，被株连九族的那些可怜人……她从前还是会争一争的。无论是和谢煜说，还是与他谈，都会尽力去救下那些微不足道的人。

    从此以后，她只与他谈规矩，只要合乎律法哪怕是重刑牵扯过大，她也只会闭上眼，不闻不问。

    唯一一次争执，大概就是有关刑部侍郎师微远的处置。师微远的闺女师明月冒死入宫求见于她，带上师微远的陈词，纸上师微远坦白一切、揽下罪责，以此希望她能救下师府其余众人。

    程素朝的目光落在好生放置在架子上的香包，终是答应了。

    可等太后旨意到裴之彻那处时，师府上下只剩女眷活着，其余男丁尽数处斩，只有一个被沈砚山及时赶来救下的三岁孩童。

    孩子大抵是哭累了，被沈砚山抱在怀中，沉沉睡着。

    程素朝视线略过一地鲜红，神情不忍，一言不发安置好师府的女眷，又派人与沈砚山收殓了那些人的尸首。

    等事情结束，她准备与沈砚山一道离开之际，却被裴之彻拔刀拦下。

    一时僵持，两拨人马剑拔弩张。

    裴之彻上前迈了一步，懒懒掀起眼皮，持刀笑道：“首辅大人无诏私闯诏狱，按理说是要留下一根手指的，本官念在大人日夜为国操劳，只砍半根如何？”

    半根与整根砍下，有何区别？文臣执笔研墨的双手哪里经得起他如此折腾。

    沈砚山目光落在森白的刀刃上，气势却不输半分。他慢条斯理拢了拢袖口，淡道：“沈某便在此地，掌印若能，来取便是。”

    “沈大人好大的口气……”裴之彻笑了笑，眼底一片寒凉，他垂眼以指尖轻弹刀刃，只听得一声脆响，“既然如此，本官若是不敢一试，岂不叫满朝文武笑话了去？来人。”

    说罢，他便抬手，唤了人来，将他们层层包围住，正欲动手。

    程素朝受不了这氛围，两个人没一个准备退步的，她上前一步，扬声怒喝一声：“全部给本宫退下去！”

    那些人闻言，不知该不该退，视线略过她，纷纷踌躇地看向裴之彻。

    她转而抬起眼，正正看着他道：“今日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么？所有人，退下，放沈大人离开。”

    裴之彻轻眨了下眼，才将视线慢慢移到她脸上，静看两眼，悠悠开口，声音轻慢，却带着点潮酸。

    “哦，娘娘终于舍得与奴说话了？这是打算给沈大人做主么？”

    程素朝对上他的目光，只淡淡道：“本宫留下，他走。”

    护在她身前的沈砚山回过头来看她，低声唤了她一声：“不可。臣自会护送您回宫，他动不了——”

    闻言，她向他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

    裴之彻一听，脸上笑意更甚，语气也更冷：“呦，大人这是将太御府当什么龙潭虎穴了么？还护送，这么些个人，能护送出几步路？”

    他一面说，一面朝两人走近。

    程素朝喝止住他的步伐，只道：“本宫说了留下，便不会离开，掌印放人吧。”

    裴之彻瞧她，缓缓呼了口气，哼笑一声，睨着眼瞥过沈砚山，便语气凉凉道：“大人听见了？”

    “……”

    沈砚山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身后跟着几位没离开的师府家眷。他往程素朝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