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尚者 第(1/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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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首》 

    平怀十二年。

    四起的战事接连不断地有消息传进东都行宫,没有惊醒大殿里沉溺于温柔乡里的帝王。侍从们阻拦不及,让裴家两朝老臣手捧着参议本求到了寝殿里,帝王只是抬眼吩咐将那几个办事不力的奴婢拖下去杖毙,便接着斜倚在榻上,懒散地追逐着新封的贵人手里的水果,对来人视若罔闻。

    尚书令裴松本来有满腹悲怆想要向帝王倾诉,真的到了帝王面前,愤慨竟像一个被戳爆的球,刹那间哑了火。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他苍老的身体行礼时发出“噗通”的声响,尽可能地伏低自己的姿态,想要请求——帝王却挥了挥手,蛮不在乎的让他滚。

    “裴松,你最近愈发僭越了。”帝王伸手抓住了贵人往后缩的捻着葡萄的手,并不急着往嘴边送,只是摩挲,一边道:“其实裴家和那群奴婢区别并不大……我的耐心向来并不多,你知道。”说罢张嘴狠狠咬住了贵人的指尖,待她正要惊呼出声的时候,帝王迅速起身,死死掐住了她洁白的脖颈,不多时又放开,欣赏着贵人瞪大了双眼无声地大口喘气的面容。

    裴松把头埋得更低了,他从冰冷的宫殿石砖上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像是多年以前这片土地上沾满鲜血的泥土味道。

    帝王轻巧地下了榻,虽然赤脚,足底的柔软的毛毯却给了他温柔的包裹。帝王不合规矩,但仍然被温和地承托着。

    裴松安静地伏在地上,等着帝王走到他的面前。他会抓起他的帽檐、抬起他的头颅,根据他脸上的表情和自己的心情给予不同或相同的惩处。裴松是预想过这样的结局的,但他仍然要来。他无意将自己的性命送给帝王玩乐,但他也做不到沉默地丢下这江山万民。

    尚书令知道,帝王是唤不醒的。恩师高敏为改变其四处征召的决心在朝廷上慷慨陈词、振臂高呼,换来的是帝王的戏谑和臣子的漠然。两朝重臣平国公如何受得了这戏谑和漠然,当即决绝地触柱而死。而龙椅上的人只呆愣了一瞬就放声大笑起来,挥手喊来了羽林卫,随手指了几个离他最近的臣子。

    羽林卫听命反扭了他们的双手,顺从着帝王的意志将他们强行撞死在其他的柱子上。

    人群骚乱,哭喊声一片,新旧臣子乱成一团。而帝王俯瞰一切,眼神里都放着光。

    直到大殿里的每一根柱子上都溅上了血,帝王挥手秉退了羽林卫,跳下高高的椅座,等惊魂未定地大臣们乌泱泱地跪在血泊和尸体之中噤若寒蝉时,他竟开始仔细欣赏每一朵柱子上的血花,甚至一一评比、论排名行赏。

    裴松不敢忘记,排名第一的正是他的恩师高敏。平国公一生为了大启社稷鞠躬尽瘁,连死都死得如此慷慨悲歌。

    帝王大笑着夸赞,转身的时候看见他那怒目圆睁的尸体,兴奋更上了一层,吩咐着更增添了许多金银财宝。仿佛这是一场普通的宴席表演,而人命就轻飘飘地揭过了。

    后来那些血迹都被新的漆面填补,只唯有平国公那一处没有。帝王笑着说要留着以便日日欣赏。

    裴松上朝的时候仔仔细细打量过,平心而论,确是很美的血花。那血花一直回荡着主人的最后谏言,那血花一直放射着主人的一腔孤勇,那血花沉默地注视着高台上的人,以不会屈服的姿态。

    裴松又回想起今日出门的时候,妻子携着儿女都送到了堂门前。他们知道他要来做什么,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向他行着最庄重的礼。裴松与妻恩爱不疑五十余,她如今已白发苍苍,但仍身姿挺拔、不输傲骨。他看着行礼的她,这些年,夫妻间从未有过如此严肃客气的时候。但裴松读得懂妻嘴角那抹安静的微笑,他们将一切都系在他的身上,他们的心始终在一处。

    顾怀榆现在不在东都。

    裴松很紧张。这代表着这个疯子现在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刀。其实这把刀鞘自己就能成为一把可以自控的好刀,但刀鞘不愿。或许只有血液……只有血液才能成为为他开刃的礼器。如果这样能挽救这个国家,挽救顾氏的千秋基业,裴松愿意做这个礼器。

    他很紧张,但也很兴奋。他想着,跟着疯子久了,自己也不正常了。

    开刃、开刃……这两个字像是魔咒一样给了他十足的勇气和决心。对于天下来说,失去了裴家也不要紧。忠臣良将并未死尽,朝中大臣只是沉默。他相信顾怀榆的本事足以能够识别他们,决计不会比现在还要糟糕。裴松不自觉又想到那朵血花。

    高尚者,血流的形状都有力量。

    裴松的脑子里疯狂地盘算着未来的时候,帝王已经提着剑停在他面前欣赏他的顺从很久了。但裴松并未发现。

    他以为帝王迟迟未动,便想起身再拜。

    抬头那一刻,他似乎是看见了帝王那把少年时就随身的剑在闪着寒光。只有一瞬间而已,接下来他听见的就是女子的尖叫和帝王的咒骂,眼前是一片红色的雾,是女子温热的血迷住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