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十万大山困我身 第(1/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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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岁·舜英传》
门再次打开,仆人端来一方托盘,上面两杯酒闪着幽冷的琥珀微光。
崔长治端起其中一杯倒进案头一盆寒兰,不到半刻茎叶焦黑枯萎。
再端起另一杯递到元旻面前:“老夫感佩殿下为人,却隔着血海深仇,就在此送殿下一个体面吧。”
“崔长治,你敢!”阿七撕心裂肺地呼喊,扭身想挣脱出去,却被死死钳制,只能徒劳哀求,“不要喝……”
崔玄仁叹了口气,眼神悲悯:“姑娘,情深不寿啊。”
元旻回头看她,眼神有些说不清的孤寒萧索,笑容苦涩:“家臣所为皆听命于晚辈,还请国公莫要迁怒于她。”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霎时,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阿七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喉咙却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泪流满面。
这个曾寄托了她所有景仰、所有倾慕、所有梦想的人,这个泰山崩于眼前仍面不改色的人,这个无论何等绝境都能踏出生路的人。
就这样,再次倒在她面前。
如此轻易,如此潦草。
阿七肝胆欲裂,趁两肩压制一松,挣脱钳制扑上前,紧紧攥住元旻的衣袖泣不成声。
崔长治静静注视着她,似有所感。
只见她缓缓站起来,满脸泪水盯着他,被捆缚的身子无法行走,却重重一歪、用头撞向他,张嘴就咬,像是拼着一死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几块肉来。
旋即,她后颈一痛,僵麻的感觉霎时传遍全身,她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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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好黑。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充斥潮气、腥臭味、腐烂味。
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像苟延残喘的呼吸、像垂死挣扎的哀泣、像脓血滴落、像□□腐烂……
像苻洵六年前在龙津围场经历过的一切。
蝎子爬行的时候,尾部会簌簌振动,尾针锥在皮肤上先是剧痛,而后又痒又烫、逐渐全身都没了知觉。
蚂蚁总是成群结队行动,最喜欢钻进伤口、鼻孔、耳朵、嘴巴……在一切有孔的地方蠕动、噬咬,又痛又痒,像被无数绣花针刺来刺去,那疼痛并不剧烈,却因为数量太多,怎么都无法摆脱。
花蚰蜒也喜欢钻耳朵,但苻洵能在它们爬进耳朵前一刻,将它们扯出来撕碎。
蜈蚣是所有毒虫中最安静的,贴着岩壁、地面和石头缝,所以苻洵经常被蜈蚣咬到,起初是剧痛、伤口越来越肿,全身滚烫,然后肠胃翻江倒海,不由自抑地呕吐和抽搐。
蛇滑腻腻的,越小的蛇毒性越强,攻击起来快得像闪电、像影子,苻洵的武功以敏捷见长,却也没有它们快。起初他经常被咬到,后来他动作越来越快,被咬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是被蛇咬到的痛苦最难捱,直到心脏停止跳动前一刻,他都是清醒的,清醒地感知蛇毒游走全身的痛,清醒地看着洞中其他毒虫一拥而上、将他淹没吞噬。
头顶亮起柔和的金光,所有毒虫轰地一声拼命逃窜,像退潮的海浪,他身周终于有了片刻清净。
垂死之际,金蝉从气孔钻进来,绕着他旋转飞舞,一点点驱散浸透他五脏六腑、游走他奇经八脉、渗满他全身的毒。
他又活了。
蚩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诃那,你不能对抗它们、躲避它们,要学会与它们相处,驯服它们。你为主,它们为臣。”
苻洵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
这是他被扔进虿洞之后,第八十多次死去,虿洞一片漆黑,他早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只有看到那柔和的金光在头顶亮起、又远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又死了一次。
蒙舍王对他的资质很满意,有志将他培养成无与伦比的圣子,但再好的天赋也是用尽废退,他在山外游荡了十几年,早已明珠蒙尘。
进入神庙接受册封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要尝尽百草、复苏对草木之灵的感应,要徒步行遍各大主山、感知地脉……
进虿洞只是其中一环。
最阴暗、最肮脏、最痛苦的一环。
蚩越很关心他,一刻不停地地守在洞外,一旦感知他呼吸微弱、心跳有异,就会从气孔放入金蝉、及时救活他。
进虿洞之前,他喝下一碗甜丝丝的温水,叫“百花露”,蚩越说一碗可以支撑他一天一夜的体能。
有时候,蚩越听他在洞内疯癫地惨叫、哀嚎、呜咽,会哽咽着问:“想要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绝望地重复着那三个字:“让,我,死。”
起初,他忍着恶心在洞内摸索,想寻找尖利些的石头、硬一些的岩壁、或是坚韧一些的藤条,通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