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蔚然把容懿带回房，让她窝在床上，她就像一只不小心被抛上岸的鱼，不知道怎么在陆地呼吸，只能在他的目光曝晒下缓缓闭上眼睛。

    “别看我。”她累得一动也不想动，背过身去蜷缩成一团，企图用装睡打发他走，脑海里漠然地想着，这世界真是残酷到一点余地也不给，一个甜枣一个巴掌，温情背后总滚着刀片。

    尽管痛苦得要命，一切总会过去的。

    季蔚然才不听她的，脱掉西装随手一扔，挤上床将她拢在怀里，“这儿就妳跟我，没什么好矫情的。”

    容懿背脊一僵，被他埋在后颈的呼吸烫得浑身温热，堆在心上的冰将化未化，破冰船就开进来了。

    “2013年，南苏丹内战，协助撤离的弟兄在一个村庄被雇佣兵军团围困，我带队前去救援，那是我最后一次出任务——精神意义上的。”季蔚然说道。

    他从未主动谈过战场上的往事，陡然决定掀起覆盖多年的记忆，扬起满天尘灰，自己都有些眯了眼，想要来根烟，但时机场合都不对，只能化烟瘾为落在容懿背脊上的轻拍。

    “南苏丹在哪里？”容懿愣愣地问，随即自问自答，“啊，非洲。”

    季蔚然手一顿，尽量不去批评某人的地理常识，“这时候妳应该问的是:『为什么是最后一次。』不是吗？”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扳过来，头靠着头，又道，“当时村庄里的难民还有一百多人，第一波去撤离平民的弟兄经验不足，中了埋伏，我到现场的时候，雇佣兵首领手里掐着炸弹引爆开关，给我两个选择:第一，把弟兄们带走，难民留下。第二，所有人走，我跟直升机还有武器留下。”

    在第三世界搅和的亡命之徒，敢捏着人命提出这种要求，若非季蔚然非常笃定自己没见过对方，恐怕会以为这疯狗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一个选项的下场，就是百来个难民惨遭屠村，季蔚然不可能这么做。第二个选项，在所有人撤离的同时，他将会被迫驾驶直升机无差别轰炸，死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如果是妳，会怎么选？”季蔚然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背，好像在问她想吃汉堡或炸鸡一样平淡。

    容懿懒得动脑，“我不知道，但你字典里恐怕没有选择题吧。”

    季蔚然扯唇，“聪明，可我的第三条路，却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他唇边的弧度停留在与死神搏命的那一刻，透出一抹苦涩，“特种部队的成员，受过用四周时间推翻一个政权的训练，解决雇佣兵挟持人质的危机，不算难度太高。”

    当季蔚然在跟首领谈判的同时，路克早已透过卫星讯号给困在村庄里的弟兄们打暗号，狙击手已全数就位，季蔚然一发难，肉眼所及的所有雇佣兵都会被无声、无火光的特制弓弩崩掉，在此同时他们要想办法干掉看守的士兵，疏散百姓，远离接下来的炮火压制。

    营救计划天衣无缝，但只要是人，就会出现误判，在枪口对枪口的紧绷压力下，做出违背训练和意志的事——某个遭到刑求的队员突然精神崩溃，干掉看守士兵的同时，抢过步枪就对身上绑着炸弹的平民扫射。

    季蔚然别无选择，为了遏止恐怖悲剧，只能一枪射掉自己的队员，最后在援军强大火力接应下，总算成功化解危机。

    他觉得自己真的必须来根烟，容懿却按住他的手，“后来呢？那个队员死了？”

    “没死，但残了，强迫退役。”季蔚然淡淡地说道，“那次事件之后，长官还打算公开表扬，我正好接到海柔的电话，说她被老头逼婚，我就连夜回上海跟老头谈判，接下来的故事妳听过了。”

    容懿有点喘不过气——因为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看穿了她自暴自弃的抗拒。

    “妳见过我神智不清时防卫过当的样子，我也有ptsd。”季蔚然摸摸她的头，“不只是我，唐君卫死不承认，但他肯定病得不轻。我们同病相怜，谁也别想抛下谁。”

    无论发生什么事，别想轻易推开他。

    季蔚然剖开自己的心，露出藏在深处的伤疤，邀请她看看他的千疮百孔，容懿被这种几乎是同归于尽的坦然震慑住，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跟他同频，有一种肉眼可见的依恋悄然滋长。

    无论她是什么模样，最好或最坏，用糟糕的心理状态画地为牢，他都没有走开。

    原来她早就陷得很深，只是还在骗自己，不想轻易承认罢了。

    容懿主动靠过去，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喃喃自语，“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季蔚然动作迟滞了好几秒，他把整颗心清空，把下场想得很坏，等她扔颗手榴弹进来炸个稀巴烂，没想到却迎来一句轻飘飘的、像叹息一样的话语，远比任何天籁都动听。

    上天垂怜啊。

    他珍而重之的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求之不得。”

    就在季蔚然高兴得像是拥有全世界，容懿却煞风景的开口，“那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