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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烛光高照,亮如白昼。
四面玲珑雕空木板,一槅一槅,样式不一。或贮剑或设鼎。
黄花梨妆台前设有一方铜镜,铜镜通透明亮,映着两道交错的身影。
暖阁哭声不绝于耳,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半垂在榻边,欲坠不坠。
那是孟庭桉亲手为宋纾禾穿上的,又是他亲手解开。
鬓松钗乱,宋纾禾嗓子哭得干哑,一张娇靥满是泪痕纵横。
“孟庭桉。”
宋纾禾握拳砸在孟庭桉肩上,出口的不再是往日乖巧温顺的“哥哥”,亦或是初见时小心翼翼的“孟大人”。
她嗓音哑得厉害,如黄鹂沏血,声声哀鸣。
“我恨你。”
拳头砸落,似雨珠滚滚,伴随着宋纾禾沙哑的哭声。
榻边高几上的汝窑美人瓢悉数被宋纾禾拎起又砸落,满地狼藉,不堪入目。
“你滚!你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再也不要……”
尾音消失匿迹。
涣散的瞳孔遽然骤紧,宋纾禾纤细单薄的手臂缓缓垂落在榻边。
弓起的身影如羽翎,轻飘飘跌落在衾褥。
在孟庭桉面前,她总是没有胜算的。
撕开温和谦恭的面孔,孟庭桉骨子里掩藏的暴戾凶狠显露无疑。
宋纾禾遍身无一处是好的,肩上颈上满是孟庭桉留下的痕迹。
水雾漫上宋纾禾双眼,模糊不清。
“孟庭桉。”
她轻声呢喃。
两人交颈相近,孟庭桉听见宋纾禾一字一顿,“我恨死你了。”
烛光摇曳,跃动在孟庭桉一双如墨的眸子。
他眉眼低低垂着,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抚上宋纾禾的鬓角。
黑眸晦暗不明。
他心不在焉想着,宋纾禾怨恨自己又如何呢。
她逃不开躲不掉,只要自己在一日,宋纾禾就不可能走出孟府。
树影参差,暖阁烛火通明,将近四更天的时候,宋纾禾迷迷糊糊,好似听见了柳海川的声音。
墨漆竹帘垂地,抬眼望去,只模糊看见孟庭桉颀长的身影。
竹叶青镶金丝鹤纹大毛斗篷笼在肩上,袖口的金丝细若胎发。
眼皮沉重,连抬起都费劲。
宋纾禾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似是瞧见孟庭桉抬手,将一个鎏金珐琅暖手炉塞在锦衾之下。
余光瞥见宋纾禾半睁的双眸,孟庭桉转首,他忽的伸手,掌心覆在宋纾禾眼上,口吻一如平日温和。
“睡罢。”
广袖往上,露出一截白净手腕,腕骨还有宋纾禾先时留下的半枚齿印。
宋纾禾不记得睡了多久。
再次睁眼时,已是日落西斜。
隔着一扇缂丝海屋添筹屏风,芍药的声音隐隐传来。
“姑娘还没醒吗?”
宋纾禾恍恍惚惚,只以为是冬青回来了。
她猛地起身,脚下趔趄,差点失足从榻上滚落。
一只手从旁伸出,牢牢接住宋纾禾跌落的身影。
熟悉的松柏香漫入口鼻,宋纾禾肩颈僵硬,望向孟庭桉的目光愤懑恼怒。
“孟庭桉,你松开我……”
芍药雀跃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可是姑娘醒了?”
衣裙窸窣,小丫头梳着双螺髻,一双眼睛笑成弯月。
她从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双手捧着洋漆茶盘,碗中的药汁苦涩难闻。
许是孟庭桉在,芍药半点礼数也不敢忘。
她规规矩矩福着身子,半大的身子隐在花梨木案几旁,双足站得发酸。
也不再唤宋纾禾为宋姐姐,眼皮颤颤巍巍,芍药小声道。
“这药再不吃,就该冷了。”
炉烟袅袅,满室生香。
再怎么不会察言观色,芍药也瞧出宋纾禾和孟庭桉之间的暗波涌动。
小姑娘悄悄抬起一双眼眸,尚未看清榻上的宋纾禾,倏尔闻得孟庭桉平静的一声。
他挽唇,无人瞧见锦衾下宋纾禾被他捏红的掌心。
孟庭桉面不改色:“药冷了,再煮新的送来。”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莫名其妙。
芍药到底年岁小,脸上藏不住事,她当即反驳:“这药是我刚煮的,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呢。要不姑娘先尝一口?”
芍药轻声试探,“若不好,我再重新煮。”
站久了,芍药捧着茶盘的双臂也开始颤栗。
宋纾禾 咽下唇间的苦涩,朝芍药挽起一点笑:“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