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1/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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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玉轻轻往上蹭了蹭,将头发潮湿的自己枕在王熙凤的腿上,她脸上被蜜蜂蛰出的灼痒霎时在她的知觉里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指腹隔着布料在头皮上的细细摩挲,她舒服得眯起眼睛,忍不住想,要是被蜜蜂蛰一蛰能让她一直享有如此的伤员特权,那她就什么也不折腾了就到园里养一辈子蜂去。

    她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透过眼睛的两条眯缝儿看王熙凤,她从没这样毫无顾忌地看过她,可现在借着脸上的伤,借着把眼睛变成眯缝儿的鸡蛋似的上下眼皮,她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她首先看见的是王熙凤略显清瘦的下巴颌,即使谁的下巴上都有这样的转折她还是觉得王熙凤的转折转折得格外漂亮,她的转折转折出了脾气转折出了情调也转折出了人间烟火,这转折牵出一截白皙柔细的颈子,微微地勾着,勾住从她眼中倾落的温厚。

    温厚,这个词在王熙凤身上显得好格格不入,人们常只记得她做事杀伐果断绝不留情,却忘了她也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忘了纵是从一整个千日都不好的人身上也能从提取出一日的好来。

    王熙凤身上亦有从千日的不温厚里萃取出来温厚,这温厚与她怀中的馨香融合在一起,被她肌体的温度一烘,烘成了诱人沉沦的融融暖意。

    在红玉看着王熙凤的时候,王熙凤也在看着她。

    那张被蜜蜂蛰得肿胀猩红的脸几乎完全失去了人类面孔该有的形状,这导致王熙凤每一次将目光从这形状上划过,都要在心里将这张脸和红玉这个人重新做一次联结,而每一次联结又都要让她为她的脸竟然能被蛰成这个样子而觉得好笑。

    好笑之余又觉得可怜,可怜之余又觉得有些可爱。

    可爱,面孔在人类形状上的缺失似乎也灭失了红玉身上的种种属于人的定义,地位、身份、性别,这些用来定义个体的词汇在这张形状缺失的脸上统统失效,让王熙凤可以毫无芥蒂地去觉得可笑觉得可怜也觉得可爱。

    这可爱之后她还觉得有一点点的可气,她用指甲尖戳了一下红玉肿了半掌高的脸,“这下可和湘云玩开心了?”

    脸上的灼痒在这轻微的触碰里燃起来,直烧进红玉的心里去,被肿胀迟钝了的嗅觉从这话里捕捉到了淡淡的酸意,这酸意混合着灼痒在她心里进行无法用公式表达的催化反应,生成一股甜丝丝的委屈。

    伤员有特权抒发自己的委屈,红玉把隔壁从被子里伸出来拽着王熙凤的衣襟撒娇,“我都成这样了你不可怜我还笑话我。”

    王熙凤把衣襟从红玉的手里扯出来,“你自己要去的还怪我笑你。”

    “这不是你让我去的么?”

    “我让你去你就去?”

    “你好不讲道理。”

    “我就是道理。”王熙凤从不在人前故做大度,可为她却不能为了红玉在人前不大度,因为这种不大度的行为超出了人们的理解范围,对需要聚群生存的生物来说这种不理解是危险的。

    可此刻她们两个人都忘记了危险,因为红玉早就狭隘地把自己和王熙凤两个人看成了一个族群,而在王熙凤这里顶着这张奇形怪状的脸的红玉已经被她从需要聚群生存的生物群体中剔除了。

    门上的小丫头送了汤药进来,为了躲蜜蜂红玉跳进了寒春的冷湖里,得喝点汤药驱一驱浸进骨里的寒意。

    王熙凤关了门,把食盒放在桌上小心地盛出一碗来。

    她不是不会侍候人的人,相反的像王熙凤这样出身名门千尊万贵的小姐们比一般人家的女子更懂得如何侍奉,这是她们自懂事起就一直在学习的技能,出嫁前的每一天她们都在为出嫁后侍奉姑嫂、侍奉丈夫、侍奉公婆做准备。

    王熙凤端着汤药坐到床边,从里面舀出一勺来在碗边挂掉勺底的水珠,然后送到嘴边嘬起嘴唇轻轻地吹气,她低垂着眼睛将这认真而绵长的动作重复了两遍,之后用嘴唇轻轻沾一下勺里的汤药,将温度刚好的汤药送到红玉口中。

    红玉决定养一辈子蜂去。

    就这样她被喂着喝完了整碗的汤药,紧接着她的口里又被塞了一只腌得好甜好甜的枣。

    枣好甜,将口舌心肺全部同化的甜。

    红玉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漫溢的甜腻,在王熙凤看过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她,“你说被蜜蜂蛰了的嘴巴会不会也是甜的?”

    好低级好没趣味的调情,王熙凤轻易就把这调情打回去,“人家拿屁股蜇的你。”

    红玉十分不服气地在被子下面扭了扭身子,只恨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王熙凤被红玉顶着奇形怪状的脑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滑稽逗笑,她突然俯下身来,将自己的双臂撑在红玉的身体两侧。

    红玉被她突然俯下来的动作吓得神情一滞,一瞬之后,凝滞的表情重新开始流动,红玉的表情从忿忿不平流到洋洋自得。

    王熙凤发现那自得与黄鼠狼逮到鸡的自得如出一辙,与妲己魅惑到纣王的自得同宗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