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校演讲 第(1/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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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色板式床柜上,一部国产手机呼唤着它的主人。m.wangzaishu.cc就在两周前,陈逆在K市电影学院,发表了一场创作演讲。这是他阔别十年的母校,演讲吸引了校内外两千多人前来聆听,偌大的一号礼堂座无虚席。如果没记错,这恰好是他从事记者以来的第三十场公开演讲。没错,从本质上说他是一名记者,创作充其量是他的第二副业。
他依然不修边幅,趿着一双快掉完皮的拖鞋,穿着内搭发黄圆领针织衫的深褐色夹克、已褪色的褐色休闲裤。
从S市临行前,一位故交不好气地问,穿这么随意?你可是去大学演讲。随意点,才有回家的感觉。他爽朗笑答,长条脸自然拉长,标志性鱼尾纹也更加明显。
和煦的阳光,从窗明几净的玻璃幕墙外透进来,洒在观众们热情洋溢的脸上,她们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
他向大家讲述了自己从事记者生涯以来的心酸点滴,他去过刑场、殡仪馆、火葬场,掏过狗洞,钻过狼窝,到屠宰场杀过猪、宰过羊,赤手与花豹硬磕过,跟随警方参加过通缉犯抓捕行动,采访过行刑前的犯人和被疫情无情夺走六位家人生命的病人,亲历过绵延不绝的巴以冲突,到过杳无人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核心地带……
他讲述了巴以冲突期间,作为新象网驻外文字记者奔赴巴勒斯坦、以色列边境,报道每天的战况、见闻和无辜平民生活境况的故事。刚开始,他毅然决然不去,打死也不去,去了就意味着只剩半条命,还是把这些任务交给那些资深记者吧。他知道,尽管此行后他的名字在同事和公众的视线里将会更加响亮,对于往后漫长的职业生涯和职务晋升也不无裨益,但赴汤蹈火、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名位,他宁可平庸一辈子也不要。
后来上级批准,领导同意为他增发百分之五十的生活物资和资金补助,做政治动员,做思想工作,为他模拟战争演练,开展战地记者培训。出发前,领导担心他再次打退堂鼓,特意为他安排了一位较资深的女摄影记者同行。当时年纪尚轻的他,对前往那个战火纷飞之境,始终心有余悸。那段时间,他心里反复嘀咕着领导的话:战地记者牺牲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二,退万步说,如果一味贪生怕死,不如趁早转行。
的确身不由己。从小他骨子里就有种让人不易察觉的怯弱,像顽固的铆钉一样钉在他心里,只是他擅长把自己柔弱的一面伪装起来,再披上一层看似无畏的外表。他心知肚明,也不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觉这句颇有儒家思想的名言过于绝对、中庸,有时也过于消极。要是这样,人生岂不生死由命,未来被牢牢锁死在消极的桎梏里?母亲起初让他选择新闻行业,就是基于这种考虑。从事记者多年来,他确实克服了许多人性弱点和心理障碍:怕看见死人、犯人,怕看到火,怕听见巨响。后来每当忆及母亲时,他常感慨,那是她唯一对自己提出的建设性建议。
看他脸上仍挂着忧思,随行搭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当过战地记者,没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关键是……以你的水平,回国后离提拔就不远了。
“嗯。”他回眸冷眼一笑。
前往加沙地区的头一晚,他写下遗书:
明天一早,我将赴命前往战火纷飞的以色列,如果我不幸死于沙场,拜托将我那部还余下尾声部分的交给当地出版社,任何一家都行,并委托他们的编辑将它完成。如果有幸出版,请署上他们的名字。他们知道我是谁。在电脑D盘里,请妥善保存,那是我八年多来的心血。再次拜托。
——你的儿子 陈逆
那部以他从事记者以来的所思所闻为蓝本,讲述二战时期一位报社资深编辑辞去收入丰厚、四平八稳的工作,伪装成卧底,义无反顾前往欧洲的战俘集中营,报道犹太人水深火热的生活,并拯救当地被关押难民的故事。
他把遗书放在嗜赌成性的父亲枕头下,给对方发了条短信。那晚,他望着西边天际像冰刀一样的弯月,失眠了。直到第三天深夜,他收到父亲的回复:“哦,好。”
回国后他才知道,在他前往加沙后不久,父亲因赌博欠债,竟把那台电脑以两百元的价格卖给了当地一个收破烂的小商贩,他的书稿永远丢失了。他脑子近乎迸裂,耳边訇然响起比枪炮声更可怕的轰鸣。没办法,父亲是他居住的那座城市唯一的亲人。在他七、八岁时,母亲不幸被卷入深不见底的诈骗团伙,后来有幸遇到当地一位在政府机构担任要职的男士,她牵挂年幼的儿子,但憎恨冷若冰霜的丈夫,不久便与异国他乡那位男士结了婚,从此定居国外。
加沙地带,似乎没有陈逆想象中的战云密布,但也没有摄影记者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他们像战士一样全副武装,防弹服、钢盔帽、对讲机,居住在加沙边境的难民窟,潜藏在乔木环绕、密林丛生的地下室。站在加沙城外的山头,不远处现场版CS频频上演,每天都有多枚火箭弹朝他们所在的区域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