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百里驳 第(3/4)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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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到哪儿,西杀到哪儿。弟兄们聚义北府,明日是首战,今后还有大战小战、枪林箭雨。我不求每战必胜、百战百胜,我刘裕更不怕败。阿恩,我们一介武夫,终是凡人,凡人难得长胜;错误,往往是正确的先导。你能知道明日的生死和胜负么?且饮杯中酒,为将者,先须坚忍不拔,以战学战!”

    “道济,我们从白雉山上带来的弟兄,都见过血吧?明日让他们压阵——”

    “另外那五百个新入军的流民弟兄,估计没经过杀场,我怕临敌生变——也无妨,见了血,也就老实了。”

    “蒯恩,还记得我们在塞北时吗?魏燕大战,千军万马。你欲为将,不仅要亲手斩杀敌人,更要明白,自己人也会被敌军斩杀:

    战士的咽喉为刀剑所过,喉咙管子是白的,红色的颈肉翻开,脖子上像生出了一张笑脸;

    腹甲被破开时,等敌人的枪矛拔出来,先喷的不是血,是肠里的气,那股肠气极腥极臭,臭气涌出来,血才跟着喷溅;

    圭首刀的刀槽不会开在末端,因为圭首刀没有刀镡,血会留在手上:人血极滑,握不稳刀;等血干了,又变得极为粘稠,再难运转刀柄。

    被一百步的床弓射中,根本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大弓的箭头是倒钩的,百步以外钻着进了肉里,箭创周围大片的肉面都会破碎,脏器供不上血,人撑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小弓的箭头往往又会蘸上金汁,金汁即是人粪人溺。你看这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中了这样的箭,最好给自己个痛快,若当场没被射中要害,只能等着伤处一点一点溃烂,皮肉里慢慢生出乱爬的蛆虫……

    任你勇猛无敌、能挡万人;短兵相接,一发冷箭便夺了性命,还说什么江南江北?

    欲为将,先要有命活着退出杀场,活到最后,同代人纷纷凋零,你便是天下名将。

    为将者,指挥若定,不能逞一夫之勇,而要专心统御全局万众。有朝一日,你蒯恩若真能为将,战则战矣,更要把弟兄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盘上硬邦邦的子儿!”

    “敬先,我们哥三个跪在西陵的节堂时,我见你满脸不忿。那天我和你说,你挂着相,跪在堂下的时候,堂上看你如同看狗。我没说错,你弱小的时候,你的愤怒只能成为权贵的乐子——我们本就是他们的棋。你说,他们下的是鸟棋,你迟早要把他们的棋枰一剑砍烂:敬先,急不得,我们迟早会有自己的棋盘。”

    “我刚才讲,战前要把弟兄们当人,不能当棋;可是战端一开,人人却都是棋,我也是棋!弈棋之道,旁观者众说纷纭,落子的却只能是一个人,那便是我——

    我今日,把自己也压在棋盘上,愿与众位弟兄,携手以身入局。

    徐羡之,算过了么,军中还有多少甲、多少盾;还有几枝箭,几把弓?”

    徐羡之起身道:

    “羽箭八百五十六发,漆弓九十三把,床弩五架,车弩三辆。两裆旧甲一百三十三领,甲片多残破;手盾四十七方。铁头短矛,七十把;标梭五十枝。另,不算索邈将军麾下,军中战马有镫有鞍者,三十五匹;役马二十二匹。”

    “将大弩全部交付给傅弘之营,王镇恶、臧焘领弓手在前;五十七匹军马,由檀道济辖领,马队人人配给长兵。再把战甲和手盾集合起来,我要一百三十三个弟兄……”

    “敌众我寡,肉体凡胎,谁能以一当十?大弩射程一百二十大步,马弓射程九十步;破晓时,我要这一百个弟兄先行杀入敌阵,弓弩随之冲上百步的远近,用乱箭撕开敌兵口袋。余众杀向中军,只有阵斩郭铨,才得胜利的可能。”

    刘裕怔怔看着檀道济:

    “半数人会死在夏口的城门外面,我智力浅薄,别无他法。短兵相接,一与一也,唯有豁出去,看谁的命硬!”

    青脸汉子手提宝斧,眼中杀气纵横。座中,一独臂将校倒拖了鬼头大刀,傲然出帐;旗下急击金鼓,三军凛然而聚。

    王元德手指中军帐,提刀大喝:

    “弟兄们,告诉他,谁的命最硬!破晓入阵厮杀,可敢随我身后?”

    “杀!杀!杀!”

    众将掀帐而出,索邈一把拉住刘裕的虎头吞肩:

    “早闻刘寄奴滥赌成性。刘裕,你是个赌徒,你把麾下的人命当做筹码!”

    刘裕回首摆开索邈:

    “杀场胜负无恒,成败向来只有天知!今夜杀羊宰牛,分麾下八百里肉炙——可知你口中牛肉,为何有‘八百里’之名!”

    “前朝王恺,养有一头名兽,那兽蹄角如玉,其色五彩,其状如牛——名为八百里驳。王恺射艺冠绝天下,常以箭法凌辱同僚;王济不服,与王恺立靶比射,以八百里名牛为赌注。王恺心中牵挂宝物,患得患失,下手犹豫;王济引弓便射,一箭射中靶心。宰杀八百里驳,取牛心下酒,炙牛而食——从此天下之牛皆得其名,名曰八百里。有赌未必输,不赌,此生绝无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