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雪归人(一) 第(1/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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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三年冬,大雪。www.heyanshu.com
京师一片苍皑,朱墙琉瓦覆琼霜,于寒风凛冽间,尤显沉寂肃杀。
可一则怪闻,却在宫人们窸窣的低语中,悄然炸开了锅——
“听说了么,去岁坠崖的宋太傅又找着了!”
闻者不无咋舌,纷纷挤凑而来,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可能?”
“嗐,那守门的亲眼瞧见陛下将人带回来的。”
几名在甬道扫雪的宫婢愈听愈觉惶然,见无人旁经,索性连差事都撂在了一边。
不知谁听罢后怕,忽的压声开口:“那岂不是……死而复生?”
“呸呸呸!”一个机灵的忙捂了她的嘴,慌然四顾,生怕有人听到这禁忌之言。
谁不知晓——
当今的少年天子阴戾无常,最恨有人妄议太傅生死。
当年二人斗得满朝震动,阵势惊天。就连太傅夜半遇袭,皆曾有传言说是陛下暗旨。
听说,太傅重伤坠崖的当晚,陛下还带兵搜红了眼,掘地三尺亦要寻得尸体,森然震怒,万众胆寒。
明知圣上忌恨如此,还敢这般提,是不要命了么?
正说着,一声问责忽的传来:“那边儿的,做什么呢?”
几名宫婢吓得一惊,扭头一瞧,发现竟是司礼监魏公公,顿时各抱竹帚,赶紧忙活去了。
魏德明见惯了她们聚头碎语,也只拿眼盯了一记。随即,又去关照起了门边那冻得可怜的小太监来。
“瞧你这样儿,”他啧了一声,掸掸这人肩上的落雪,面上却是不可察觉的轻松,“去吩咐御膳房,饭菜再热一轮便呈上来吧。”
小太监还没回过神,望向这半天都不曾有过动静的漪兰苑,忽而会意,忙谢过提点,立即小跑而去了。
与漫天呼号的风雪不同,漪兰苑内暖香袅袅,烟缕如轻纱浮于荧荧烛火间,谧静得出奇。
梁肃就这样支头倚于案边,心事如云地凝着眉,静候榻上的女孩醒来。
素来冷厉的帝王,今日却闷沉尤甚,默不作声,直吓得左右无人敢奉茶惊扰,抑或出言提醒——
现下已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卧于塌上的女孩终于有了苏醒迹象。
少年敏觉抬眼,端直了身,呼吸微促间,连沉黯的眸色也霎时被烛火映亮。
仿佛随着这抹身影一同苏醒的,还有他早便沉入死寂的希望。
他连起身都不敢太大动静,生怕惊碎了这场幻梦。
可透过层层帘幔,迎面对上的,却是女孩投来的陌生目光。
一瞬间,他的心重重沉了一下。
不置信地打量了她许久,未瞧出有何端倪,反倒愈看愈觉骨血生凉,心口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个穿。
少顷,沉寂的屋里才响起了他低轻的声音:
“过得还好么?”
再逢本该为喜悦之事,他勉强展出了几丝笑,就像从前与她戏闹那般。
可偏生此刻看来,却惨淡极了。
女孩不解地望着他,眼神有些清罔,零许碎发散在耳边,倒添了几丝狼狈。
梁肃就这样探出了手,可尚不等他靠近,她便微微偏过头,默不作声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显然是同他生分了,连看都不愿看他。
落寞暗暗盘结,化成了嵌入掌心的指印。可启了启唇罢,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终也只得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就在这时,榻上之人忽然动了动。
只见,她缓缓下榻,欠身拜首,一声不吭地竟要跪下。
梁肃目光一震,当即拦腰截住:
“你这是做什么?”
他剑眉凌起,气得连指节都在微微发颤,似是不敢信她为了划清界限,竟会自轻至如此地步。
整个上京谁人不晓,她生于簪缨世家,少时便入仕内阁,加封太傅,还受过先帝的赞誉。
那等声名,哪家子弟不是争相以她为楷模,什么过路的人见了不是交口称赞?
便是他,也从未计较过什么君臣之礼。
何至今日偏要以这等屈膝自辱的的方式来故意气他?
然而,任他反应如何,女孩却是微微愣着,似乎觉得他此问有些奇怪,思忖片刻,只依言作答:
“缉拿民女的卫士说,您是当今的祁朝天子。”
见到天子尚不下跪,岂不是违逆大罪?
她语气平静,坦然向九五至尊阐释着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清眸与他对视一眼,又自觉垂下,谦敬而不逾礼。
可殊不知,就是这寥寥数字,恰如万钧惊雷一般,毫不留情地从梁肃耳畔一路碾至心尖,将一团积久至今的思念彻底燃起,直烧得他再无法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