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巧饰伪(十六) 第(2/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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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心想,以宋三的脾性,一定委屈大发了,但她善解人意,宁愿兀自垂泪,也不愿烦扰旁人。越是这么,越让人心里不安生,大觉愧疚。
许问涯道:“你看着点杨大人,我亲自去给她——”
话没说完,醉醺醺的杨先师便从窗子下面探出了头,手里掂量着空碗道:“许大人,你那几十年陈的花雕酒还有没得……”
许问涯见了,揉着眉心,正左右为难,倏而船体一沉,四面杀机骤显,早先的风平浪静遽然毁坏于一旦。戍卫在四角的甲士们闻声而动,可那动静,倒不像是冲着他们所把守的第三层重地来的。
许问涯当即凝神,退踞暗处游目四顾,全昶亦褪去了平日的满身憨劲儿,蹑手蹑脚跳入房中,从架上取下长刀,凌空扔出窗口,抛给了许问涯。
许问涯抬手稳稳接住,长刀铮然出鞘,冷声吩咐道:“你保护好杨大人,我下去看看。”
那杨姓老翁犹在醉中,不明所以,一面吟诗,一面赤脚在房内踱步,听见异响,挨到窗沿探看,被全昶及时探手揪回去了。
***
彼时,因晕船而睡不着的云湄正在对镜修眉。
婢女们都睡在侧间,今夜原是承榴歇在脚踏上替主子守夜,但她今 日吃多了闹肚子,此五谷轮回之欲在夜间尤其旺盛,又不想惊动主子,干脆住在净室里了,寻思着排干净再回来。
云湄梦到几艘大船团团转,转得她头脑晕眩,乍然起身,没人侍奉,倒也不矫情,自己切开枸橼,又斟了口凉茶,到底舒缓了些。
左右睡不着,便对镜整饬脸容。
骨相可改,但细枝末节处还得自己注意,譬如她的眉毛生长起来细长微翘,不似宋浸情平整内敛,一旦长出了界限,得时时刻刻修剪着来。
探手揽境时,梁上忽地传来猫儿游走似的轻巧动静,她知道那是元狸。云湄皱眉说:“你今夜怎么动作这般多?”
往常为了避嫌,元狸是不会发出任何能让人感知得到的声响的,就像一片沉默的影,贴在梁上、或是檐角。但今晚他似乎内心不安,尤为躁动。
见屋内无人,元狸干脆翻身跳了下来,就着单膝点地的姿势,抬头看向云湄,解释说:“总觉得危险。”
云湄瞥他一眼,没好气儿地道:“哪里危险了?那日你起了念头想杀许十二郎,还往他脖颈后头扔刀片,那才是给我惹麻烦,还好他迟钝,没计较刮在后脖子的那阵冷风。船上还有官兵,一旦盘算起来,咱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元狸却没及时答复她的话,耳廓动了动,继续着自己的言语:“冲我来的。”
云湄满以为他在说笑,毕竟这小子以往总是神神叨叨地说有人要杀他,哪一次成真了。于是那个温软体贴的宋浸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心冷情的云湄,凉道:“如果真是,你就提前离我远点儿,没得牵累我。”
元狸听了,足下发力,极富韧劲的细腰一拧,翩飞的马尾扫过了云湄的脸庞。云湄错眼一看,他果真反身跳出了窗。
云湄见他如此煞有介事的,这下心里也蔓延出些许不安来。
虽然元狸的中原官话说得不好,但只要她开口,他定不放过同她交流的机会,哪会像今日这样把话掉地上的?
她满腹疑惑,惜命地不敢妄动,匆忙摸起剪子,把案头的那一豆微弱灯烛都给铰灭了。
云湄所坐的凳子正对着大敞的长窗,她怕关窗引来注意,又怕不关会让人趁虚而入,一时踟蹰住了。须臾,还是矮身靠过去,抽出支撑的木棍,探手撑住窗框,想要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慢慢地将窗子掩上。
外头便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江面,此时夜凉如水,四野阒寂,连夜风都刮得有气无力,听起来压根没什么特别的异动。云湄心想那小子长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果真又是草木皆兵的老毛病犯了。
就在她松懈的这一霎那,突地,余光之中黑影掠动,云湄下意识循迹看去,下一刻,双眸讶然瞠大——
就见汗汗沺沺的江面之上,一只双翅大张的鹰隼领头冲刺,数以百计的黑衣人紧随其后,不约而同地冲着客船飞跨而来,手中紧攥的刀兵银光闪烁,比之月色更为寒凉瘆人。瞧那矫捷齐整、不声不气的状态,与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也没什么两样了。
云湄心下发毛。
……或许,他们就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