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不耐烦了，直接说：“你说荆条根儿挖干净了，再也长不出荆条了，砸了你家的饭碗儿！你说了没有？！”

    “说了。”丁扎根没有和督战队长争论，他直到现在也不理解这句话究竟是哪里错了，他说的明明是事实，可为什么就是不让说。

    “这倒是实话。”耿青山摸了摸胡子，笑着说。

    “实话也不能实说！”督战队长气得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的，耿青山明显在包庇这个“右派”，可他也不能发作什么，人家可是卧龙山公社的党委书记啊！惹不起。

    耿青山心中已经明白了督战队长想说又说不出的话，“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来这边儿，我给你说几句话。”

    不等督战队长答复，耿青山便拉着他往人圈外走。他们来到离人圈十几步远的一个土坎儿前，两人一起坐下，耿青山温和地问道：“你是大王庄公社的吧？”

    “嗯。”督战队长在耿青山面前没有了刚才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气势，只轻声回复道。

    “你这个督战队长是公社田书记给你安排的吧。”耿青山又问。

    “是的，耿书记。”督战队长答道，他心里也有点儿发毛，不知道耿青山想干什么。

    耿青山沉思了一会儿，放低了声音，问道：“我听田书记说，督战队职责是针对那些投机取巧、偷奸耍滑的人。是要监督他们好好劳动，对吗？”

    “没错，田书记是这样说的。”督战队长点了点头，又说：“可是县上管运动的领导专门开会对我们说：‘督战队不是普通的民间组织，是一支政治队伍，要突出政治，阶级斗争第一。偷懒耍滑的人不可怕，怕的是‘右派’翻天！’我们只是按照领导的指示去做啊。”

    督战队长摆了摆手，脸色很无奈。

    “反‘右派’，抓‘阶级敌人’是对的。”耿青山面色严峻地说：“但是做啥事儿都要有个章法，要有个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县上来的领导也没说啥章法、啥规矩，就说只要对‘三面红旗’不满就是‘右派’，就要‘批’就要‘斗’。”督战队长解释道。

    “话是这个话。”耿青山点了点头，又耐心地说：“可你想过没有？像这样没章法没规矩地胡抓乱斗，万一有个啥三长两短儿，这时候正是运动高潮，风头正劲，没人敢找你。等运动风头过了，人家来找你算账，你咋办？你找上头，上头领导说有清楚的章法，有明白的规矩，是你不遵守章法，不按照规矩办。你‘批’过那么多人，‘斗’过那么多人，要是全让你一个人兜着，没任何人给你遮风挡雨，你能受得了吗？”

    听着耿青山的批评，督战队长沉默了，话匣子似乎被强行闭上了，都堵在嗓子眼儿，说不出来。他竟无话反驳，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督战队长猛地站起身，朝着放锣鼓的方向大步走去，边走边向围着丁扎根的督战队员们一挥手，声音沙哑地命令道：“都过来！干活儿！”

    耿青山叹了口气，回到丁扎根身边。丁扎根满脸感激地看着他，说道：“耿书记，谢谢您！要没有您，俺今儿就完了！”

    “无妨。”耿青山摆了摆手，继续问道：“身子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谢谢书记。”丁扎根回答道：“书记，俺到现在都不明白，俺的名儿咋就成‘反动派’了？还有那‘三面红旗’，俺根本就没往那边儿插红旗的地儿去过，更没摸过，咋就成破坏‘三面红旗’了？”他挠了挠头，疑惑不解地看着耿青山。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好好干活儿吧。”耿青山止住话头，转过身准备离开：“记住，以后多干活儿，少说话，更不能埋怨。”

    “好，俺知道了书记，您老慢走，俺去干活儿了。”丁扎根说罢便拿起工具继续干着活儿。

    “这世道……”耿青山抬头望了一下天，重重叹了口气，随后背着手，一步一步离开了龙尾坡。

    丁扎根停下手里的活儿，拿着工具的双手还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想起刚才的遭遇，他仍然后怕不已，心中想着：“幸亏有耿书记，否则自己不知道要怎么被折腾，被虐待。不管怎么样，这次总算有惊无伤。耿书记真是俺的大恩人，也是俺丁家的大恩人！”

    丁扎根望着耿青山微微弯曲的脊背和蹒跚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更多的是不舍和心疼。耿青山脚步很慢，不似年轻时候的虎虎生风，但在丁扎根心里，他仍然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峰，就像卧龙山的那条青龙，永远守护着这方百姓。

    坡顶上的锣鼓声一阵强似一阵，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仿佛能够穿越山川河流，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