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第(2/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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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独子便是如此,无论何事,向来只依从本心,即便是刀悬于颈,也不展一丝动摇之态。
更让他诧异的是,两次刑罚过后,他还能挣扎着站起。
虞烽咬着牙,扶着林三的胳膊一点点将身体立直,后背湿稠粘腻,怕是被血给浸透了。
他深知父亲如今看他,不过一个冥顽不化的陌生子民,可方才受刑他所感受到减去的板子力道,便是数年之后父亲对自己的侧隐,作为人子,他不愿将自身伤痛展于他的面前。
这六十板子,将他脑中迟迟不能理清的雾霾逐渐驱散。
往后余生,他只能单向地看向父亲虞开偃,看向尚在人世曾疼他入骨的家人,若有可能,他想系着‘已故虞烽’的这条绳,与虞家与外祖家再做牵连。
不论接下来他所做之事,是否会被认为癫状之语。
虞开偃候了片刻,待他身形不再摇晃,才再开口道:“余下的状子可一并呈上。”
虞烽攀着林三的肩,空出一只手,将怀里其中一纸抽出,看到上面沾染到的一大片殷红,虞烽有些歉然道:“状纸弄脏了,大人莫怪,容草民再书一份。”
此次虞开偃未假手于人,而是亲自下堂。
“无妨,本官接下便是。”
虞烽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父亲,见他身形略显佝偻,且两鬓泛白,眼尾皱纹盘布,与昔年离家时印象的父亲已是两样。
眼眶的热意再次汹涌而升。
虞开偃双手接下状纸,并对上眼前之人的眸光。
这道眸光中攒着数种复杂情绪。
有诉冤之人对父母官的信任,亦有面对高位者的敬仰,还有深不见底,让虞开偃不知该如何承接的凝望。
他即刻背过身去。
虞烽也稳了稳心绪,将下面所请之事拉开帷幕:“大人,您也曾任过渭水父母官,草民此次所告之事,事关您在任期间。”
状纸已经在案台上铺开。
尚未干涸的血迹只将少许字迹氤氲开,想要辨认却不难。
虞烽将状纸在公堂中复述:“肇 历六十九年七月中,林家村共计五十三名壮丁,受征前往西境,至肇历七十二年三载间,由灵州至溱河西南,共计大小二十余次征战,最后于凌湖峰一役,五十三人尽数殉国。
“西境战况平复,捷报发往都城,然林家村数十英骨却久久未被接回,军功薄上更是不曾提及众人,林家村剩一百六十七名遗属,老无所依,幼无所养,数年来艰辛酸楚,却迟迟不见朝廷发下阵亡金。”
待将状纸内容复述完毕,虞烽深吸一气,问向虞开偃:“草民斗胆一问,大人在任渭水县令期间,可曾顾念过此事?”
虞烽不是要将所有矛头指向虞开偃,只是穷途末路,将唯一的指望放在他身上。
他深信自己父亲,能将此事善始善终。
阵亡金林家村可以不要,这些年两次面临灭顶之祸,他们也都这么相互扶持过来了,然而那些为了家国而奋血浴战的林家勇士,绝不能就这么被遗忘。
他要的不过是一纸认可,一个能让所有兄弟英名永留的凭证。
在座听堂的民众,皆是一脸迟滞。
他们所知道的、曾去西境奋战未归之人,都曾受过朝廷安抚,可为何独独林家村众一人未归,且被遗忘?
还是说这笔阵亡金,在下发时已被盘剥殆尽?
若真是如此,林家村众便不只是一个冤字了。
在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虞开偃。
他们同虞烽一样,在等虞开偃为此作答。
他们一直以为敬仰信从的父母官,此刻却看着案台上的状纸陷入长久的静默。
虞开偃将状纸内容看了数遍,当中年限,当中他曾多番打听过的爱子去向,竟无一不吻合。
纸张上化开的血迹,散成一团沉痛过往的映照。
曾与他决裂过后又义无反顾前往西境的爱子,是否也同林家村这五十三名殉国之士一般,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遥遥无望的等着家人将其接回故乡?
那根数年前已经断掉的线,此刻正立于堂下。
虞开偃抽回思绪,就着虞烽先前的问题回道:“当年西境战况持续数年,所征、所殉之士浩瀚如烟,朝廷虽倾尽其力安抚遗属,却难巨细无遗。
“你所诉之事,确系本官任职期间因私而生疏漏,数年来林家村众所受艰酸,本官亦是难辞其咎,为此,本官自会呈上请罪,余所请之事,本官亦会竭力弥补,不至让林家村九泉之下的英灵寒心。”
那句‘因私而生疏漏’中的‘私’为何?
在堂听案民众当中,不乏有知道虞开偃家中景况的,尤其是曾从渭水迁至州府的那些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