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第(2/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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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睡,我去府衙查一档旧案。”

    这一夜,碧霄府雨覆如泼。

    薛扫眉抱紧自己的膝盖,坐在床头。素色丝被从她肩头滑落,凌乱地堆垂至床边踏步上。房内四下布满了蜡烛,光焰跳动,亮如繁星,却赶不走夜色。

    自从薛宅灭门血案发生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在暴风雨席卷的夜晚入睡。

    不敢入睡,是因为害怕醒来。

    四年多前的那个雨夜,薛扫眉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娇声唤自己的贴身丫鬟阿柚来服侍。

    她五岁时,因桑罗观清源道长判下的“八字凶险,不利阖府”的谶言,而被迫离家清修,一去就是十年。直到母亲曾氏病笃,才被接回。薛昭夫妻自觉亏欠女儿甚多,一意弥补,经年未见的兄长薛斐也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爱重有加。正所谓“恃宠而骄”,薛扫眉归家数月,不觉间脾气已骄纵了不少。

    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应答,她怒上心头,扬手便把床边小几上的珍珠摆件挥到地下,响声之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阿柚还是没来。

    薛扫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决意自行下床查看。

    她一向浅眠,因此屋子里只点了一支并不高大的蜡烛,眼下光线微弱,倒是沉水香燃出的烟雾缭绕可见,床前亦有一片冰霜似的反光,                                                正是她摔碎的摆件的残碴。薛扫眉踮脚,小心绕开,去紫檀小屏风旁拿蜡烛。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烛台的瞬间,一阵疾风过耳,烛焰一晃而灭。

    这阵风同样带起了薛扫眉垂落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的眼睛。薛扫眉一边将头发重新挂回耳后,一边不满地想:阿柚这丫头是越发无法无天了,这都是怎么伺候的?回头一定扣她三个月月银——嗯,似乎太重了些。如果她诚心求饶,看在打小跟着自己的份儿上,就扣一个月的好了……

    薛扫眉自顾自地想着,忽然怔住。

    不对!阿柚素来心细如发,每晚告退前都会检查好窗户和房门。况且她白日里才提过“今天这乌云密布的样子,指不定夜里要落大雨”,就更不可能听凭窗子开着就走了。

    可如果窗子没有开,这风是从哪里来?

    她很快找到了答案。楹花窗格向外敞然开着,左边的半扇悬搭在半空,已被人削去了大半。

    薛扫眉悚然回头。她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这黑暗,隐约可以望见一袭黑影,正沉默地盘踞在屋子当中的地板上。又一道电光闪过的刹那,薛扫眉看清了那袭黑影。那是一丛茂密蜿蜒的长发,中间包裹着一个球状物体,旁边散落着一条被血水染透的发带。

    她认得它。那是阿柚最喜欢的一条发带,原本是粉红色的。

    被裹在长发中的,是阿柚被砍下的头颅。

    薛扫眉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抬手碰了碰自己脸,并未摸到湿痕。几年过去,她像一条逐渐干枯的河流,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能力。今日在菩萨蛮“控诉”周烈时,她本想配合着掉几滴眼泪,可惜泪腺干涸,一滴也流不出。看来用力掐自己已经不顶用了,下次如需做戏,还是用点胡椒罢。

    房间里还是有些暗,该让阿橘再点些灯。

    薛扫眉定定心,拉动垂至床头的丝绦,清脆铃声击碎长夜。

    厢房门外立刻有人应道:“大姑娘。”声线沉稳,不是本该值夜的阿橘,而是薛兼。

    薛扫眉立刻竖起了浑身的刺。雨夜、薛兼……这实在让她无法不警惕。

    “怎么是你?”

    “是主人来了。”

    原来如此。

    薛扫眉冷笑一声:“薛管事今日不是在菩萨蛮踹了人家半扇门吗?我懒得起身,你请自便。”

    “是。”

    门闩应声被人从外切断。夜色和风雨在房门洞开时瞬间涌入,冷气侵袭,激得薛扫眉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也吹熄了最靠外头的灯台。朦胧间,一道颀长的影子将用以切断门闩的长剑掷回给薛兼,慢慢走到她床前。

    那人面上覆着一张黑色皮面具,只露出两孔森冷的眼睛,一如四年多前雨夜初见。

    这便是屠尽薛家满门的匪首,薛兼和她如今的“主人”。

    面具人并未径直走向她,而是折到屏风旁,重新点着了方才熄灭的半截残烛。

    火光映亮了那一只手。它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但在薛扫眉看来却如鬼爪般丑陋可怖,只因上头曾沾满了薛家人的血。她目不转睛,眼眶渐热。

    薛兼缄默地带上房门,只留他们二人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