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负雪 第(2/2)分页

字数:   加入书签

A+A-

极宽,被褥厚实而柔软,散着浓郁的沉香气。她并未感到疼痛,只轻皱了下眉,仰面对上了苏觅的眼。男子正垂了眸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细密的长睫在他脸上投下深暗的影,让那张过于精致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他的语气里少了平日懒散的、带着调笑的腔调。

    “阿音是故意的吗?”

    苏觅的眸子暗沉如冰冻的长夜。他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一面说着,一面伸了手去理晏泠音散在身下的发,一缕一缕地,将它们细细捋匀:“你,又在筹划些什么?”

    他的手指很凉,沾着殿外的风雪气。晏泠音知道,每到冬天他的病情便会加剧,遍体生寒,几乎离不开碳盆和手炉。她曾给他绣过一只小巧的布袋,正好能将手炉装进去,如此,炉中的热气便散得没那么快,他捧着它暖手时也不会被烫伤。

    那时苏觅来见她前,都会先捧着手炉暖上许久。他总是带了笑,声音轻柔地说,臣的手凉,不敢妄牵殿下的手,但若是殿下需要,臣一直都在。

    “妾不明白。”

    不明白那样一个心细如发,处处为她考虑之人,为什么竟丝毫不懂她的心意。不明白他和她,何以                                                走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苏觅细长的手指停在了她的颈侧。有那么一瞬,晏泠音几乎能感觉到,下一秒它就会掐上她的脖颈,带来红肿的抓痕和难耐的窒息感,不死不休。

    但它最终还是滑了下去,贴着她颈侧的肌肤,一点一点地摩挲过去,引起暧昧的痒意。

    “阿音,你说过要嫁我的。”苏觅微俯了身,将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你说过要同我终身厮守,相伴到白头。”

    “妾不记得了。”

    苏觅的身体陡然僵了一下,晏泠音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静:“妾只记得陛下说过,如果妾留下,陛下便会保宛京无难无灾。”

    “妾已经履行了承诺,因而想同陛下确认一番,宛京的百姓安否?大梁的文武百官安否?妾的侄儿晏憺,妾的兄长江渊然,他们亦安在否?”

    苏觅带着相当的耐心听她说完,跟着便慢慢笑了起来。

    “兄长?”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含笑看向晏泠音,那样好听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冷得像浸了寒冬的雪,“阿音,你何时多了一个江姓的兄长?”

    “你心里装了这么多人,却从来不肯为我留一点位置呢。”

    他屈起拇指和食指,抬手卸了玉冠。他在来景明殿前已经换了礼服,连带着发冠和发簪也一并换过。那是他和晏泠音初见时束发所用,成色算不得极佳,但因为常年累月地戴着已磨出了包浆,裹着那层翠色,莹润而温和。

    此时那只玉冠被他随手掷开,在大红的锦被里滚了两滚,陷进了暗香缭绕的柔软中。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抬了眼去看晏泠音落在枕边的簪子。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花饰繁复,镂刻得极其精巧,却让他皱起了眉。

    “阿音不是不喜金饰吗,为什么要用它。”

    他如瀑的发随着低伏的肩一同倾泻下来,伴着他自语般的喃喃声:“阿音的玉簪呢?上面有阿音最喜欢的栀子,是我亲手雕的呢。”

    晏泠音默然。

    她那些结束严实、层叠繁复的衣衫正逐渐剥落,伴着窸窸窣窣的轻响。屋内炭火烧得很旺,她本来出了微汗,此时却在皮肤与空气相触的刺激下,一阵阵地发起冷来。

    殿外落雪无声。她在这华美空寂的殿中枯坐了半日,已经辨不出时辰了,不知道雪下了多久,此时又有没有停。

    她一向爱洁,本能地亲近洁净之物,从小到大每到冬日,都盼着落雪。她爱看冰冻的黎照湖覆上白絮,也爱看平时繁花迷眼的镜华园化为白茫茫一片。幼时还有些贪玩的心性,她总忍不住那份雀跃,瞒着母妃出去玩雪,等到双手冻得通红才依依不舍地回殿,领上好一顿数落。后来淑妃出了事,晏泠音也过了玩闹的年纪,只依旧爱雪,每到落雪的日子,就披了大氅立在窗前出神。对着那样漫无边际的白,好像森严的宫禁也骤然成了旷野。一切污秽都被掩在雪下,表面上看着,干净得就像另一个世界。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有些东西是雪也掩不住的。这一夜,于她还是太过漫长了,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