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日祭神礼(一) 第(1/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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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日,即便过了很多年胡安依旧能记起那一天她穿着和服小心翼翼地从樱花树下走过时踩到花瓣时的心情。
忐忑的、不安的,其中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怨恨与期待。
这是她第二次来京都,也是她第二次来到武藤家宅。这里远没有久美子在东京的宅院那样宽敞,武藤家世世代代地居住在这,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的手修缮这座古老的建筑,于是绵延的砖瓦在抽出新芽的树木的掩映下铺叠至山脚下,逼仄的亭阁楼台,繁盛而至不见天日的古树林立,张满青苔的石道墙角,以及房间里那股陈年积累的霉味,每一处景色、每一缕气息都点明了这里的陈旧和压抑。
胡安来到这里的时候,每个家仆看见她都会停下手里的事朝她微微低头,称呼她为“世津子小姐”。他们称呼她,替她倒茶,为她撑伞,跪坐着为她穿上崭新的木屐,他们并不看她,并不在意她在做什么,即便下一秒她光脚跑到池子里也只会说一句“世津子小姐”,然后替她撑一把多余且无用的伞。
他们像佩戴着一张张面具的影子,默默无息地游荡在这座老宅的各个角落,胡安从未感受过如此压抑的氛围。
她坐在阴冷的茶室里,陪伴她的只有廊檐下滑落的水滴声。
这是祭神礼的前一天。
下午一点的时候武藤崇子来到了茶室。她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人,无视胡安的存在,两个仆人默默地开始擦洗茶室里的水台,崇子的中指食指两指并起,在胡安的肩上轻轻一点,摆着碎步走到茶室外的过道上。
胡安小心翼翼地起身跟上,她身着着水蓝色的色无地,腰上绑着条水波纹的双层腰带,坐立行走都得分外小心才不至于被窄小的裙裾绊倒。
她走到崇子身后,顺着崇子的目光望向庭院小池边上的菖蒲叶,那在细雨中嫩绿的叶子是这方池子里最浓的那抹艳色,虽然绿色怎的也无法使人联想到浓艳这类的形容,但此时站在廊檐下的胡安却真正地感受到了属于色彩的情感。
池子边上种着一株八重樱。三分开的花苞在细雨中低垂在枝头,淡淡的粉白色压根无法与那菖蒲争妍,这雨是朦胧的虚无缥缈的,这八重樱也是朦胧的虚无缥缈的。
崇子已经六十岁了,她身穿一件淡紫色的色无地,腰上绑着绘有郁金香花样的腰带,背上则绣着武藤家的白鹭家徽图案。她浓密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把金色的小梳装饰着。
“茶道你学过吗?”崇子问道,问这话的时候她扭头朝后,却并不看胡安的脸,她的视线大概是落在胡安的腰带上,却又不像是在看那里的水波花纹。
“没有学过。”胡安如实交代。事实上,她在英国的时间里不仅从来没有接触过茶道,有关日本文化的一切她都未能接触过。忠二作为家族的叛逃者,发自内心地拒绝一切与日本相关的事物,每年最重要的那些节日里,他都会贴心地替胡安准备服饰,有时候是一些在伦敦的中国街卖得很好的唐装,有时候是他特地找来的一些旗袍。胡安读诗,学语言,她在形容一些事物和景象时总是带上英国古典诗歌与中国古诗的思维与视角,她时常将中式思维与日式思维混淆,却又能体味到其中的怪异与差别,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为此而苦恼。
胡安的感悟中很少有“怅”,也鲜少有“怨”,她并不能够很好地读悟日式传统审美里不可缺少“清寂”,相反地,她常常以“万物皆为我所得所遇,亦为我所思所感”的心境来与这世界相处,并不因物而轻易感伤。
“那我来教你罢。作为武藤家的女儿,你应当熟知熟用这些礼仪,我听说你很聪明,学起来应该不难。”崇子轻轻扫过胡安一眼,她的目光将要移开时又像发现了什么,定睛仔细看着胡安的脸,“真的是如花一般漂亮的女孩子,真是难怪……”她轻轻喟叹,“这双眼睛和贵树的一模一样。”
“你父亲小时候也是这样,生得白白净净的,粉腮桃面,匀净得像是个女孩子。”崇子摇摇头,“反倒是大了失了那种气质,变得俗气了。”说到这,崇子又上下扫视了胡安一眼,评价道:“你也只不过是面相像他,气质上远远不能比的。”
胡安不以为意地听着这番话,并不放心上。
等待茶室收拾好了,崇子领着胡安回到了茶室,“来吧,我先教你怎么插花。”
正式开始学习茶道之前,崇子依照惯例教胡安设计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插花作品。她跪坐在榻榻米上,用铜剪剪下树枝的接茬口,置于浅口的黑色圆盘里,再将自己挑好的花枝修剪固定好,在崇子的指导下不停调试花枝的朝向与造型。
“可以了。”崇子看着这樽作品,略显满意地笑笑。虽然是在她的指导下完成的,但这个作品中丝毫没有她本意试图展现的物哀美学,反倒多了一丝唯我独尊、狰狞反叛的气质,即便这气质虚无缥缈尚未定型,却也是反映了彼时心境的高级之作。
“这样有天赋的孩子没能在这里长大是有些可惜了。”崇子看着胡安,露出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