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明翎的爹不一样，他是很传统的士。他和我娘相爱只是因为她太不一样了，她做了在他的认知里女子不该做的、出格的事情，耀眼过了头，新鲜过了头，所以他就喜欢上她了。”

    “后来呢？”

    “后来他反对我娘封侯，反对我娘提倡女科，反复我娘提出让女子从商从政，反对我娘很多很多。”瞿心灯嗤笑，“他背叛我娘，做了当时太子党在我娘这边的耳报神，所以我娘亲手杀了他。”

    “没有女人应该承受背叛。”瞿心灯道。

    她盯着柳淮认真看了他很久，像是有些疑惑般发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很出格的行为，明明你和死在我娘手上的那个叛徒一样，是长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起女人的环境了，也没有先生会教授你说男子与女子本应该同席平坐，你在我面前的姿态低到……很低，至少在画本子里灭有一个男人会在女人面前姿态这么低。”

    柳淮有些惊讶她会这样问，想了想，答道：“向来世上有纯正古板的腐儒，也会有精于变通广纳善言的学者。我在裴氏家学念书的时候，有为我们授课的女师，那是裴老先生的未嫁女。她会领我们读禁书，就是那本《瞿氏女侯传》。”

    “这可不是先生们口中的圣贤书，裴老先生不会生气？”瞿心灯有些惊讶。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柳淮道，“他虽也觉得女侯所为之事悖逆，                                                但所幸的是，先生也不是泥古之人，女师愿意教这个，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裴氏家学中不乏有女弟子，君子六艺无所不学，无所不精通，要是真考科举，不比我们这些人差，只不过，最后都被拘束在家中罢了。”

    瞿心灯不免有些叹惋。

    “好姑娘，女侯的影响，比你想像得还要大。”柳淮道，就这般聊着，忽觉“瞿心灯”这个名字品析起来也别有一番深意。

    那些女师教授出来的、饱读了“禁书”的女学生，今日受制于家族不得往外头那片宽广的天地，但是心里却亮着一团往外去的烛火，来日她们为人母亲，这盏子烛火，总会照亮至少是脚下的那一步路。

    “你会走，那会是什么时候走？”柳淮问。

    瞿心灯刚要回答，忽而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里面夹杂着铁的冷和锈，逃亡了这么多时间，柳淮也对着声音无比的熟悉——

    追兵追过来了。

    瞿心灯见状立即将柳淮拉上马背，两人一路往月亮升起的地方去，瞿心灯只让柳淮紧紧跟着她。

    柳淮能看出来，这条路瞿心灯很熟悉，她应当是走过很多回的。

    她在往山上走，一路在往山的缝隙里头走，走到了很陡峭的地缝，柳淮心中紧张疑惑都翻涌了起来，然而仍是一步不停歇得往瞿心灯的方向更过去。

    若有一日她真的先他一步不死，他便在她的埋骨之地殉情。

    “听着，柳淮。”瞿心灯的马在前方一处地缝前停下，“你记好了。”

    地缝——这是很贴切的形容，两座山峰的峰顶中间有好几丈的距离，离远了看，就像是山风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瞿心灯翻身下马，柳淮也翻身下马。

    “你记好了。”瞿心灯用裙角撕下来的布片将长剑的剑柄绑在了手上，“你记好了，我没有不要你。”

    “你给我好好活着，你为了我，好好活着。”

    “往有光的地方走，往阴阳最终重合的地方走，你听见了吗？”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柳淮心跳如鼓，背上沁出一层冷汗，顿时慌乱起来。

    “这次的追兵不一样，往常我能护住你，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追兵不止是朝廷，还有江湖，我们两个人的目标太大了，之后，我便不敢保证能护你无恙了。但是我不后悔带你离京。”瞿心灯扭头头冲他笑了笑，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生死一线。

    “活着，就是死，你也只能是为我而死。”瞿心灯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用力，忘情，血腥。

    “往有光的地方走，往阴阳最终重合的地方走，你听见了吗？你记住了吗？”瞿心灯再一次重复。

    “回答我。”瞿心灯道。

    “记住了！！！我记住了！！！”柳淮的呼吸几乎都凝滞了起来，他看向瞿心灯，眼睛里显示有一团换不开的。

    瞿心灯笑了，她固然也不舍，可是成王的路死伤无数，此刻注定只能有她一个人走。

    山风在耳边呼啸，拨开星月，天地披银，瞿心灯深吸一口气，抬脚将柳淮踹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