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悼玉(二) 第(1/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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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玉(二)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砍杀胡人和官兵残留的血迹在褴褛的衣衫上洇出暗红的颜色。m.dermstem.cc
“上次见面,还有些莽撞,”他将她礼貌地打量一遍,丝毫不在意她身上的血污,口气像是同老友谈天一般从容平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昭,是日光明亮的昭。”
“小、昭。”
他念了一遍,面上仍带着那种微淡的笑意:“我叫商樾。”
他没有解释是哪个樾。
投来的目光如此纯净,不带半分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似曾相识的悲悯。心跳在这样的目光中逐渐平复下来,她不再紧张,直直地注视着对方那双雾色氤氲的眼睛,半晌才想起来,她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似乎也是某个后院书会散后的黄昏,韩仪的案上落了一本无名的集子,是她的日常抄录。她随手翻开一页,看见一篇题为“椿游”的赋。
“孟春之月,风摇晴翠;朝发之日,气象华光。步东苑而游佚,乐酌酒以忘忧。怨梓泽之芳美,忍零落之山丘……登楼台以迥眺,见冢水之枯骨。今腐蝇之肉血,昔金殿之公卿……飘飖春草,命若秋霜;哀岁不永,谁与携游?”
东苑主人好客,苑中多雅集,韩仪的兄长也在受邀之列。韩仪闲来帮兄长整理诗文,见了这一篇,便抄录在了手边的空白集子上。
小昭呆坐在案前读着这篇《椿游赋》,恰巧韩仪路过,见此多有嗟叹,便与她说了几句。
作赋之人,名为商樾。
商氏文出颍川,武出江陵,两支自后汉初时,便皆有高位之人在朝,绵延几百年之久,是当之无愧的大姓。
商樾便出身于江陵商氏。
江陵商氏昔年最盛时,商樾之父商谨官居中书令、身在凤凰池,为长公主侍讲;商樾之兄、江陵商氏长公子商柏初及弱冠便立战功,拜征西将军、凉州刺史,是国朝罕见的少年英杰。
只可惜,长公子在一次奉旨平乱中,被妒忌的同辈蓄意报复,未等到援军,苦守三日而战死,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消息传回洛阳,内廷震怒,那报复他的同辈被处以极刑,身后整个家族元气大伤。只因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商谨又上书求情,天子才没有广开株连。
那一年是温皇后病逝的宜丰十年。
次年,朝中政变,长公主被逐至封国。商谨痛失长子后疾病缠身,便借机辞去了中书令之职,退居广润寺,整编《尚书》,自此不问世事。
显赫一时的江陵商氏就此沉寂,如今朝中多为颍川商氏的门生故吏。城中倒常提这一段惨烈旧事,因为江陵商氏还有一位极为有名的二公子,商樾。
商樾尚且年少时,便因极富才情名满洛阳。兄长战死后,他没有跟随父亲避居广润寺,而是以家族之名在洛阳广开慈善,捐修伽蓝。如今洛阳城内外四十二座佛寺,一半都有商氏供养。
韩仪没有见过商樾,但听闻其昔日乘车过市时,风吹纱起,落花盈身,姿容绝世,兼因悲悯善济,世人赠号曰“水月观音”。
天潢贵胄、平民婢奴,或受其恩惠,或慕其品行,提及此人,皆是交口称赞。
天子、梁王及后入洛阳的扶风王曾三召商樾出仕,他以自己年少,固辞不受,只袭祖荫,做着清名侯爵。
偶尔应友人之邀,雅集端坐,清谈缄默,惜字如金。
是而韩仪见他文墨,十分讶异地抄录了下来。
“君子之道,观其行迹,不究其心。此人慎名,倒比那些高谈阔论之人有趣得多。”
“慎名”——韩仪最后用这两个字形容他。
那时小昭完全想不到,自己竟早就见过这传闻中的人物,更想不到重逢时他还记得她。
“小昭,”商樾见她沉思不言,便开口唤她,“你阿母呢?”
她鼻尖微酸,忍着所有的复杂情绪,低声答道:“阿母已经不在了。”
“那……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小昭摇头。
商樾走近了些,淡淡的熏香萦绕在她的鼻尖,这次她嗅了出来,是梅花和松叶的味道。
“既然亲族尽死……”他低下头来看她,语气疑惑,“你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这话问得近乎恶毒。
若非对面是这样一位以悲悯著称之人,她简直怀疑他是要劝她轻生。
“活着是很痛苦的,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商樾抬手摸了摸她纷乱的头发,很真诚地说,“就算寻到了暂时的居所,谁又能保证它一定可靠?”
“高门华屋、泥墙草棚,逢灾祸时,都是一样地脆弱。若生出希冀,再见破灭,岂非残忍?”
小昭想起一夕覆灭的韩氏,面色煞白,抖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