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于小姐是真心的。”她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因为纸人太过瘦小、还是因为阿芜本就干瘪，在她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几乎被椅子完全环绕，甚至还空出大半的位置，可以再坐一个她。

    此时，小小的纸人轻声道：“我也很感激于小姐，能够出手帮助我。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这件事情本就因我而起，如果因为我，牵连了于小姐被记恨上，那我倒不如进这府邸里面。至少我进来后，黄老爷就不会再为难妈妈、为难于小姐你。”

    阿芜嘴角挂着微笑，一字一句说得极轻：“而且妈妈说得对，于小姐能护住我一时，却护不住我一世。我不是在埋怨于小姐，只是我在害怕，害怕离开原来应有的轨迹，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后，又在一夕之间复原。那样子的话，我的精神会崩溃的。”

    这句话，叫虞寺僵在原地。

    离开原有的轨迹……

    将一切搅乱……

    一夕之间复原……

    这不是，在说她吗？

    她毕竟是个外来者，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就算她如何改变，她又能真正代替于宝儿，在这里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那她是谁？

    是虞寺，还是于宝儿？

    虞寺心里清楚得很，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境，她迟早要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

    可当她离开之后，是否一切会归于原样。

    所有的错误被修正，她们按照着原有轨迹，继续痛苦地生活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现在的努力、改变，是否有意义呢？

    也就是说，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虞寺面前。

    一、不要再插手任何事情，记住自己叫做虞寺，冷眼旁观这一切，看着事态发展，仔细观察，找到离开的方法。

    二、忘记自己的身份，从此改头换面，承认自己就是于宝儿。这样子的话，她会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并且她做出的改变，会延续下去。

    可是……

    真的会延续吗？

    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纸人。

    不仅人是纸做的，就连房屋、花草树木、连沿着镇子奔涌的河水，也是纸剪出来的。

    她要为了这纸编造出来的世界，放弃姓名，甘愿在莲若编织的幻境里沉沦吗？

    虞寺抬起眼，看着眼前眼角似乎含泪的阿芜，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偏房里是如此安静，所有人的呼吸都微不可闻。

    突然，虞寺开口，打破了这份安定。

    她低着头，轻声道：“你如果愿意相信我，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她说，似乎许下了什么诺言。

    这话叫阿芜愣了片刻。

    随后还是拒绝：“于小姐，小姐，我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来拒绝你。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我已经是黄老爷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已经把我拴住了，我哪里也去不了，这一辈子，只能待在着小小后院里面。”

    说着，挂在她眼角的小圆弧，终于落到脸上。

    阿芜哭了。

    她哭着对虞寺道：“小姐，是阿芜没有这个福气，不能伺候您。您的大恩大德，阿芜只有来世再报。”

    “你不是他的人。”虞寺定定地看着阿芜，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你只是同他睡了一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大可以换一个人睡一觉。你和谁睡觉，并不意味着，谁就是你的主人。你的主人是你自己，男人不过是用来取悦自己的工具，何必在意他们的评价？”

    这一番话可谓是石破天惊，不仅仅是阿芜，屋内的其他人都面露震撼，久久说不上话来。

    偏偏虞寺说得云淡风轻：“不要用世俗的枷锁，束缚自己的思想。你既然无父无母，就应当孑然一人、潇洒快活。何必管那些蠢货怎么想？”

    “这……”她说的轻飘飘的，可落在众人耳里，却犹如惊雷。

    一时之间，更沉重的静谧，笼罩在这不大的小房间里面。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看虞寺，而虞寺只是冷静地，看向阿芜。

    可她还是失望了。

    在自己的注视之下，阿芜缓缓点头，脸上的小圆弧更多。

    泪，应当流得更加汹涌。

    “对不起小姐、我做不到。”纸人一边摇头，一边哭泣：“我也希望能够像小姐你这么豁达，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这种念头我根本不敢想象。我不是说你的念头不对——只是、只是……”

    她哭着，话说不清楚。

    虞寺却懂了她的意思。

    “只是你无法认同。”虞寺嗓音轻飘飘的：“你希望我说的是对的，并且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可是你的心底深处却在说，我说的不对，是在胡说八道，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