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也算君？”

    荣姝轻讽出声，面容讥诮，“早些年或许确有两分贤明吧，如今还剩什么？荒淫无道，怙恶不悛，耗尽国库筑了个号称揽尽天下风光的凤凰台，天下的风光难道尽在温柔乡里？两军交战，明明是乘胜追击之时，他却听信佞臣所言连下十一道密令召回一军主帅，为一个美人割城十座，你说，这是他为君者的耻辱，还是你这个做臣子的耻辱？他说想要一个太平盛世，可如今宦官弄权，奸臣当道，忠良枉死！这便是你忠的君！你要的国！”

    “混账！”

    荣姝话音未落荣湛便已大呵出色，虎目圆睁，怒气滔天，“这也是你为人臣女该说的话？”

    荣湛在军中积威甚重，三十年血光中累积的盛名，九尺男儿也没几个敢驳了他的话，更何况是盛怒之中，偏偏跪在他面前的这个也不怕。荣姝甚至昂起头，直面这位一军之帅的逼视，呵笑着回他，“不该说我也说了。他做的那些混账事难不成还要人说才看得见？”

    荣家百年，从来都是坚定的保皇派，独独出了他面前这一个，娇娇女娥，唇一掀，“为君者不合百姓之希望，换一个又如何？”

    “换一个。朝廷动荡，社稷不稳，你以为你口中的百姓会过的太平吗。”

    “那他们如今便过的太平吗！他们赋税几何？有田几亩？也觉得日子有所期盼，觉得天下河清海晏吗？甚至焰和军中的将士，今年又得了几银军饷？荣将军，我且问你，你忠于君主，何曾，忠于大郢的百姓？”

    荣湛骇然，像被一下子抽干了力气，明明两个时辰前他还提着一杆长枪大杀四方来着。可这样的逼问之下，他答不出。这个孩子，横跨半疆而来，中军帐内，以这样一颗赤诚之心，替大郢之百姓问他，“你忠于君主，何曾忠于大郢的百姓？”

    他怎会不知龙椅上坐着的是人是鬼，但自古君为君，臣是臣，臣子可以含冤，君主却不能。他与陛下一为君臣，二为手足，有些事，他做不得，也不会做。而他面前的这个孩子，是他的女儿，他常年行军在外，拢共也没见过这个孩子几次，他惊喜于她如今的惊才艳绝，也早闻她大郢第一郡主的盛名，从前只当世人厚爱，如今才知，她竟真的将天下纳于心中。哪怕他并不认同，也仍然震动于她的大胆、智谋。

    “你说的事，我不答应！”

    “好。”

    荣姝并不意外，便也这样答了。

    “另要你应我一件事，荣家，永为项臣。”

    “好。”

    意料之外，荣姝同样应了。

    气氛冷凝，荣湛无声的张了张嘴又闭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到，“你怎么会来凉城？”

    “血脉相承，理当先来问过你，所以便来了”

    “你。。。你哥哥还好吗？”

    “少年将军，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说不定比您如今瞧着还要威武些。只是还总拿我当七八岁的小姑娘家”

    “应该的。”

    荣姝哑然，应该的，什么应该，偷偷觑一眼这位便宜老爹，发现他也是一副不尴不尬的表情。荣姝不知，这时候的荣湛突地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恍然间明白自己已经错过了许多东西，并且再也没法弥补。说来好笑，这十几年他问也没问过荣姝几句，刚刚竟然脱口而出‘应该的’。但荣姝不知，也不会多问，便又说“我在凉城多有不便，先回去了。”

    “好。”

    荣姝行了大礼，出帐前将一块玄铁令轻置于桌上，再行一礼，撩帐而出。

    烛光明明灭灭，间或映照出荣湛脸上的细纹，半响他才颤着手去够桌上的令牌，令牌身长三寸半，纹的不是星宿，不是瑞兽，而是大大小小的鬼面，中间一个‘隐’字。

    “他没答应。”

    “无妨，原也没想着他能答应。父女一场，言尽于此。他要为他的君主去死，那便死吧。”

    卫青无奈，实在是荣姝这话说的太孩子气，若真的由着荣湛去死，她也不会大老远跑过来，还给了块‘隐’字令牌。小郡主闹别扭，除了纵着还能怎么着。这两个人不像父女，更像政敌，偏偏又彼此相惜。说起来，荣姝对荣湛确实没什么父女之情，实在是见面太少生不出什么感情来，但心中是敬服的，荣湛此人，一生戎马，军功悍然，难得身居高位又正直磊落，甚得民心，因而她言谈之间虽甚少提及这位将军父亲，但也是为这个爹爹自豪的，最多气他的愚忠罢了。

    哑然片刻，卫青又说，“我要走了。”

    荣姝略有诧异但好像又在预料之中，但终究有些气闷，便只垂着头一言不发，卫青素来见不得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便又弯下腰来，用额头抵着她的，“你知道这是我的心结，我总要去了了它才算完，好阿昭，我总会回来的，也不会忘了你。”

    是，心结。辗转反侧。若没有个结果，便只能终日不得安眠。其实这些道理哪里还用卫青来告诉她，她心里门儿清，卫青也知道她必定是明白的，可他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