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凤头犀(一) 第(1/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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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海博物志》 

    岑雪鸿长久地坐在黑暗之中。那祝医一天早晚会给她端来两碗浓稠的药。在她失去嗅觉之后,药的苦味已经变得感觉不到了,但淡淡的辛辣还会若有似无地在舌苔上萦绕不去。

    大荒郡的烈日之下,一切无所遁形。夜晚,代祭司带着部落中的武士们出去,直到天亮之前才回来,而整个白天,大家都在地宫中休息。所以在岑雪鸿看来,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安静到时间都变得缓慢,近乎于无限。

    当喝到第十碗药的时候,她不再发烧了。

    而当祝医熬煮第十六碗药的时候,她在睡梦中嗅到一阵陌生的气味,直觉告诉她,那是某种药材的气味。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眼前,万物的轮廓渐渐清晰。

    岑雪鸿伏在膝上,眼泪汹涌而悄无声息。

    祝医仍然会给她熬药。她不知道自己在喝什么,又能有什么作用。只是和在瀛海的小船上不同,她不会再拒绝了。

    并不会好,但是也不能更坏了。

    不会有比死亡更坏。

    第三十碗的时候,她可以和祝医零零散散地交流了。部落中使用的语言不是栎语,却有着大致的相似性,她推测那也许是大荒郡中的栎语方言。她学过一些栎语,学得也很快。

    不过祝医不太说话,代祭司也常常不在。岑雪鸿仍然长久地沉默。当一个人失去了生的希望,沟通的欲望也会极速地消减。

    她只是坐在房间里,看一看《博物志》残稿,看一看灯火,用眼睛数着烛花从燃尽的烛芯上一截一截地落下。一直看到眼睛生疼,也舍不得不看。

    一心愁谢如枯兰。

    第五十碗的时候。

    有一个人出现在绿洲中,以总督大臣的仪仗,身上的衣裳绣着孔雀图案的家纹。

    他说,奉古莩塔家主之令,我来接一位带着孔雀翎信物的女子。

    岑雪鸿问:“古莩塔家主?”

    眼前的人十分陌生,并不是两个月前她在古莩塔府邸中常常能见到的、古莩塔家主或古莩塔·真衍身边的家仆。

    “是的,”那人说,“古莩塔·越翎大人。”

    ……

    鸢羽花王朝第三千六百四十八年,分野城的人们将会永远记着这一年的八月。

    八月中,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与鸢羽花王朝同寿的古莩塔家族,骤然毁于一场大火。那一晚燠热难耐,夜空中虽然飘着零星小雨,却也浇不灭那场映亮了半座分野城的大火。

    人们都说,这是雎神降下的神罚之火。古莩塔家族献上恶魔血裔,愚弄雎神,自然也该得到惩罚。

    卢阇王子亲率城中守卫,带着二十架水龙,围在古莩塔府邸前。但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扑灭大火,而是一直等到那紧闭的白玉雕琢的巍峨大门,从内部缓缓打开。

    一个身影浴血踏出,身后火焰席卷,如同地狱之中的阎罗画像。他随手抛掷,一颗黑黢黢的东西便滚落三十三级水晶台阶,停在卢阇王子的脚边。

    卢阇王子垂眸。

    那头颅焦黑,怒目圆睁,仿佛还在死死地瞪着他。

    他曾经权倾分野,穷尽数十年追求长生之法,搜集的秘术古籍堆满了地下禁室,为取血入药而残忍杀死的奴隶不可计数,累累白骨足以铺满炽金宫的十二座宫殿。

    “你也终于死了。”卢阇王子轻轻地说。

    他被烈火焚烧殆尽的时候,能否告慰到至今仍在桫椤河畔徘徊的无数魂灵?

    卢阇王子颔首,守卫们得到命令,架着水龙灭火。而他身边的息露一路跑上三十三级水晶台阶,前去搀扶住越翎。

    越翎的身形摇晃一下,却摆了摆手,拒绝了息露的搀扶。

    他拖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莹白的水晶上拖拽出一道乌黑的血痕。他最后一次回望那禁锢了无数人一生的高门,埋葬了所有不可告人的血腥往事。

    他把他们送上往生,独留他自己,伤痕累累、罪孽深重地活在这世间。

    “辛苦了。”卢阇王子对越翎说,“古莩塔家主再无其余血嗣,从今往后,你就是古莩塔家的家主。”

    息露便道:“越翎大人。”

    越翎没有回话。在滚滚浓烟中太久,他的嗓音已经哑了。他只用一双眼睛望着卢阇王子,而后者点了点头:“向你许诺过的一切,我都会兑现。”

    整座分野城都将记住,一位比卡罗纳卡兰·檀梨更年轻的十二家的家主诞生了,就在这血与火的八月夜。

    ……

    一个月后。

    越翎忙着处理的古莩塔家中事务终于告一段落,卢阇王子与他约见在分野外城。这一天日光和煦,从瀛海上吹来的风带着一丝秋天的凉意。

    卢阇王子戴着帷帽,黑纱一直垂到腰间,完全遮住了他的脸。越翎与他坐在旋紫苑坊二楼临街的雅室里。外城还未醒来,旋紫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