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对我有愧。我……”

    一个人的言语，终究是没法继续。

    积年老臣，落下泪来。

    他落在李涵发丝的手，带着丝丝颤抖，风烛残年般。

    一时李涵将头埋得低低的，轻声道：“世叔，范阳的未来，在我肩上，从未忘记。你信我。除却这事儿，别的我不会退缩，不会使人失望。我苍云十八骑，必将踏平大邺，小看山河太平，万国来朝。”

    这天下，寸土不让，而她，也定要同我一道，并肩而立。

    裴度沙哑道：“好。藩帅记得这些就好，别的一概不重要。莫要放在心上。”

    “世叔？!”李涵反手握住裴度，“是我不好。军政要务，世叔放心。至于其他，我往后会好好教导，不在使她犯错。此前种种，是我不好。

    教妻不力。”

    漫漫长夜，突闻惊雷，裴度诧异非常。

    “你……你，请来天师，是当真……要成亲了？”

    “晚辈无德，此时才来恳求世叔谅解，实在是……不该。”李涵无颜面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度呆愣片刻，“我想着……原来想着……不过是长子之母，留得几分颜面在罢了。而今……居然……居然……”

    李涵：“世叔？”

    既如此，裴度想将人拉起来，却如何也不得，“藩帅要成亲了？这事儿可是告知了太夫人？”

    李涵不言。

    见状，裴度明白是太夫人也不赞同，不过是碍于现如今李涵已长成，不能相抗罢了。登时心中的苦涩更甚。

    这姑娘是范阳主母，是整个苍云十八骑效忠之人，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我……属下……恭贺藩帅新婚。”

    面对再无多余言语的裴度，李涵心揪得厉害，“世叔，我……”

    “藩帅不必多言。战场之上，刀剑无言，有生有死，再是寻常不过，算不得什么……”裴度努力摁下的泪，复又翻涌而出，“我……我真的想再问一句，

    是因她生下长子，还是真的如此喜爱。”

    说罢，裴度盯着他，许久不言。

    无可奈何，避无可避。李涵抬头，迎上裴度目光。

    一字字道：“并非是孩子的缘由。”

    猛地，裴度不知是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眼前之人。

    他再一次拉着李涵的手，缓缓问道：“你视她为妻，那此前种种，到了地下，要如何跟老将军交代。我……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三郎，我这话，是真心为藩帅着想……

    你……糊涂啊……糊涂啊，孩子！”

    裴度说话间，激动地颤抖不止。

    李涵另一手扶着，替他稳住身形，“我知这些。可，世叔，人心难测，他人之心难测，自己的心更是难测。也不知为何就到得这等境地。起初，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后来，我觉她……”

    叹了口气，“很好；再后来，我想让她活着，尽我所能，让她活着……”

    裴度：“范阳围城之战，她……可是伤了根基？”

    李涵点头。

    喟叹一声，低沉悠长。

    怪道如此，男子的愧疚，就是这世间最好的情爱。

    她因对范阳有愧，拼命驻守范阳城，累坏了自己，也惹得李涵更为怜惜。

    一啄一饮，孽缘早生。

    “藩帅不必觉得对不住我，对不住三郎。三郎为范阳拼杀，是光荣，是荣耀。而她如今，也业已赎罪，一来一去，再是没什么了。”

    面对裴度如此，李涵泣道：“世叔往后，若是有什么，尽管使人来告诉我，我必定办成。”

    裴度凄惨一笑，“不消如此，不消如此。这一年来，二爷常来书信，年节下，各色稀罕物件不断，已很好。藩帅若是得空，还是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多的话，我是个老人，又是个属下，不便多言。

    既已决定非她不可，往后的日子诸多苦难，比之今日不少。

    我仗着早年同藩帅的情谊，多多说上一句——

    万万慎重啊！”

    他今年该是六十上下，垂垂老矣，嗓音漏风，使李涵恍惚觉得，这世间的苦难，莫过于此。

    满月宴的夜晚，如此漫长，似那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滔滔江水，似那破空而出的天际流星。

    在外偷听许久的李济，手中长剑渴血，于夜色中泛起银光，似献祭神明的祭品。在无声昭告天下，时候到了。

    屋内二人谈话未毕，李二爷手持长剑，悄无声息走开。

    这一夜，该了结的，就此了结。

    一个都不能少。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二爷：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