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第(1/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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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鸾的兵马退了,新任知府到任了,纵火的乱贼虽然只抓到一个,还胡言乱语地死了,但案子勉强能结了。m.juyuanshu.cc

    连日来坐卧不安的县令终于能抖擞精神,继续过太平日子了。

    他总觉得,这应当是自己许多天虔心修道,敬拜各路祖师爷的功劳。

    但要向府衙上报,总不能写神仙发功吧?他就算想把功劳全往自己身上揽,也得考虑身边的佐贰官——县丞。

    明代官衙是“大小相制,内外相维”,其监察系统规模极其庞大。中央有都察院,六部有六科给事中,还设有通政使司搜集舆情,上传下达。地方上有十三道监察御史,同时由都察院派遣总督、巡抚、巡按等与地方互相制约。这些言官品级未必多高,如六科给事中仅为正七品,权利却大到可以封驳奏章。

    县令掌管着县丞的考评,县丞头上却也有另一个靠山——巡按御史。巡按和六科给事中一样,只是七品芝麻官,却有弹劾各州县主官的权利。

    江陵县的县丞一贯欣赏张居正,这回县里大乱,他临危不惧,亲往辽王府借调兵力,可谓雪中送炭。其弟亦是英雄出少年,为县衙抓捕凶犯提供了关键线索……

    明年就是秋闱,江陵县很快要出一个十六岁的举人了。这样的少年天才,正可趁此机会拉拢一番——至于他弟弟,完全是个添头。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想想范进没中举时,一个落第秀才,连卖肉的老丈人都看不起他。再看看人家张秀才,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荆州府风云人物。

    ——不过范进五十四岁才中举,张居正五十四岁时已经生杀予夺、大权独握了。

    作为添头的连嬅乖乖跟在她哥身后,走过仪门,绕过影壁,终于到了衙门后堂。

    这里大约是县令待客的地方。

    门柱左右各刻了一行字,“所取所用,民脂民膏”,顶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清正廉明”四字。

    ……怎么这么有讽刺意味呢。

    县令不在主位,而是落座于左首。那堂前坐着的显然是比县令级别更高的官吏。连嬅悄悄瞥了一眼,见此人面生,留着斑白的山羊胡,国字脸,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不会就是荆州的新任知府,李元阳吧。

    李元阳是云南白族人,看样貌特征,确实与汉族有些不同之处。他在荆州府干了两年后弃官回乡,从此隐居于大理四十年。官场生涯没有多少值得大书特书的,倒是在理学方面颇有建树,被称作滇中“理学巨儒”。

    连嬅对王阳明的心学理论都云里雾里,对李元阳的“性、心、意、情”说更没有什么兴趣,倒是看了几封留存下来的、他与张居正的往来书信。

    隆庆六年,张居正代高拱为内阁首辅,加左柱国、进中极殿大学士,裁决一切军政大事——他正要开启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在《答李中溪有道尊师》里,他对李元阳剖白心志,“愿以身心奉尘刹,不于自身求利益”,又说自己此时“如入火聚,得清凉门”。

    他已决心将整个生命献与国家,因此只有前进,没有后退,只有牺牲,没有畏缩。

    此时与彼时,历史与现实,连嬅恍惚了一瞬,又很快回神。

    县令殷切笑着,介绍道:“这位是——”

    李元阳却主动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敝姓李,大理府人。”

    ……果然是他。

    张居正躬身行礼:“李先生,在下江陵县秀才张居正。”

    连嬅也福身行礼,怕自己的名字露馅,特意用微弱、模糊又畏怯的声音自我介绍:“民女连嬅,见过先生。”

    李元阳微微颔首还礼,目光上下打量着张居正,气度卓然,的确是个挺拔俊秀的少年——似乎完全没在意他身后那个低着头声如蚊呐的小孩。

    倒是县令和几位吏目显得颇为吃惊,没想到这个身手矫健的小童竟是个女孩。

    “‘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何解?”

    这是《尚书》里舜呼十二州之牧而告之的话,对于熟读四书五经的秀才来说,约等于送分题。

    张居正寻思立就,侃侃答曰:“牧民之道,当使民足食,而足食之道,在不违农时。须轻徭薄赋,使民得以尽力于农亩事。民食既足,教化可兴。夫安民之道,固在于知人用贤,然则众君子成之不足,一小人坏之有余。所以帝舜之命十二牧,既说亲近君子,又叫提防小人。所谓圣人远虑也。”[注1]

    李元阳捋捋胡须,露出微笑,而后视线一低,看向连嬅。

    ……要不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身为一个可悲的古代文盲,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却头脑一片空白、不知所云的感觉真的很恐怖,尤其是对连嬅这种从小被绩优主义洗脑的学生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