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日。想至此，陆重不忘叮嘱：

    “快到湛江了，那边人多眼杂，切记不要说话，免得被人发现。”

    “好。”少年的话语没有一丝波动与涟漪，他整个人静静的，冷冷的，分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周身还带着些孤独冷寂，千年寒冰一般。

    陆重只觉身上更冷了些，他转身离开，走到船舱处时又回头去看少年。

    浩渺的湖面上一望无边，少年独立于船边，身边无物可持，无人可依，陆重看着他，想起他的山儿，山儿在世时调皮可爱，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这样，而他……

    陆重又走到少年身边，“站在这里，不冷吗？”

    少年摇头。

    陆重苦笑着，从怀里拿出一颗糖，塞在少年手里，“梨膏糖，很甜。”

    说罢，他拍拍少年的肩膀，转身欲走。

    湖边的飞雁扑棱着翅膀飞走，少年捏着手心中的糖，心好似也跟着一起飞走，过了片刻，他淡淡道：

    “你放心，我会做好陆之山。”

    *

    行至午时，船工撑着浆将船停在了岸边，陆重付给船工一些钱，叫他找些人将行李运去怀仁堂。

    “怀仁堂？”那船工笑笑，“不知怀仁堂的苏大夫与您是什么关系？”

    陆重脸色有些僵，“苏大夫是我夫人的哥哥。”

    船工笑意更深，拱手说道：“您真是好福气，娶到了苏大夫的妹妹。”

    陆                                                重苦笑，回头见苏泽兰立在树下，虽不施粉黛，未点珠钗，却仍能窥见一段风流之姿。

    他确实是好福气，只是——他目光落在旁边的白衣少年身上。

    人生不能事事如意。他打断思绪，唤着两人：

    “泽兰，山儿，走吧，去怀仁堂。”

    陆重领着两人坐上马车，往怀仁堂而去。

    怀仁堂位于湛江县最中心的位置，已有一百年的历史，苏家历代都是大夫，医术广受湛江县人的称赞。近年来，苏老太爷离世，苏知辛苏大夫独当一面。

    苏大夫医术绝佳，对病人更是温润有礼，故而怀仁堂的生意越发的好起来。

    马车转瞬便到了地方，怀仁堂门口还排着长长的队。

    陆重带着两人下了车，抬头便看到怀仁堂三个大字，牌匾下面写着一副对联。

    左边是：“只求人世无疾苦”①

    右边是：“纵然架上药生尘”②

    苏泽兰见着这牌匾，眼眶里含着泪，握着陆之山的手，道：“山儿，到怀仁堂了，你的病有救了！”

    陆之山听着周遭的动静，神色无忧无喜，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病。

    陆重打断道：“好了，进去吧。”

    陆重三人一起进了怀仁堂。

    怀仁堂布局分为左右两边，左边是药房，里边摆着百眼柜，伙计正忙不迭地拿着戥称称量药材，称好后，再用油纸一包，将药材递给来人。

    右边是问诊的地方，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苏知辛坐在里面一侧，桌子上摆着脉案，苏知辛手覆在病人的手腕处，读着脉象。

    “大哥……”

    苏知辛听到声音，偏脸看过去。

    “泽兰？”苏知辛不敢确定。

    苏泽兰含着泪水，跪在苏知辛身前，“大哥，我是泽兰，我是泽兰。”

    “十六年了……”苏知辛胸口如压重石，喉咙里酸涩到说不出话来，“泽兰，十六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苏知辛俯身扶起苏泽兰，两人的泪一齐落下来。

    哭了一场后，苏知辛拭去苏泽兰眼角的泪，“还没见母亲吧？快去见见母亲吧，十六年了，她想你想得紧。”

    “嗯，大哥，我……”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苏知辛瞥了一眼陆重，脸色沉了沉，又看到陆重身旁眼覆白布的少年，心下不觉又是一恸。

    苏泽兰点头称是。

    怀仁堂后面便有一处宅子，两处之间砌了一堵墙，只留了一个小门，进了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假山松石，正是苏府的后院。

    打扫的仆人见着来人，很是脸生，斥声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苏府？”

    陆重沉着脸，扶着苏泽兰，厉声道：“二女郎回来了，还不快去通报。”

    仆人一听这话，立即想到府里关于二女郎的传言。

    他们说这二女郎当年非要跟一个来湛江采买的商人成亲，成亲之后二女郎便去到了千里之外，只在孩子出生时回过一次家，此后十六年便再没回来过。

    十六年了，怎么今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