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归城 一日之际 第(2/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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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次的信却放在一个小匣子里,裴元辰坐在书案后,取过后打开来看。
那日在陵水县,他让观棋去查的,正是天宝三年一切到陵水县收取树根的订单,以及那枚青玉小印,循着心里大胆的猜测,让观棋一步步仔细去查。
裴家的商印一概收在老家主手里,如裴元辰和裴元逸,小辈们去行商的时候,才会取出来使用,用以支取银两购买货品;但裴家子及冠后,则会拥有自己的商印,此后则自行处置,刻印分发给亲近掌柜,但各有不同。
小匣子里第一封信纸上,安然写明了一切。
天宝三年,陵水一带的订单,都来自于充州;而定州境内,灵溪镇和钧山城等,大大小小卖出所有的生石灰,最终都被聚集在陵水县,在秋天埋进官道附近的山脉,所有的银两支出,都来自于充州的裴家商行。
至于那枚青玉小印,裴元辰缓缓翻开那张纸,天宝三年,充州掌柜林协,便有同样的一枚。
林协如今已经不是充州的一个小小掌柜了,他现在正在都城,在裴允城手下做事。
裴元辰在这一刹那间,忽觉天地太过寂静,静地连他的泪水落在信纸上的声音都这样响亮,一滴滴看得分明。
早有猜测的,对么?
他在心里问自己。
林协在他十岁那年被调回都城,那时候,他在三房的院子里,和叔父在一起,裴允城正在教他学算账。
叔父细致而耐心,那天的阳光和煦,林协走进院子来与叔父谈话,他坐在叔父的椅子上,正看清楚林协腰间悬挂的小印。
那时候他告诉叔父,林掌柜的商印很好看,料子用的好,刻印的模样也好。
于是三叔道:“这是叔父商印的边料,要看看叔父的商印吗?”
年幼的裴元辰点头,两枚商印一大一小,别无二致,裴元辰还曾放在手里细细琢磨,左右打量。
裴元辰的眼前已经模糊,泪水打湿了信纸,他喃喃自语道,一个小掌柜,有什么胆子去害主家的少爷呢?
裴元辰渐渐皱起眉头,脸上似乎凝聚起痛苦,而泪水汹涌。
他慢慢抬平了身子,望向门外景色,翠竹依旧,在璀璨阳光中荡漾,清澈小湖波光潋滟,而裴家高高的墙檐遮蔽了半边湛蓝天色。
父亲及冠后,就成为裴家的继承人,都城的本家产业将全部交给他,三叔所有的,正是充州的产业。
但是父亲出事后,二房叔伯执意前往漠州,不肯回来;没有了继承人,尽管祖父收回了大部分,但三叔仍旧自然而然地接管了余下的都城产业。
忽然之间,一种难以遏制的恶心使裴元辰撑着桌子含泪笑起来,云画慌忙上前来,他却一挥手将其拂开,他大笑道:“姐姐,我真蠢,哈哈哈哈,我真蠢呐!”
他终于感到了迟来的悲哀和绝望,父亲和母亲的死亡像一记又一记的重锤敲在心上,闷痛如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不曾停歇和空闲,似乎四肢百骸都要在这震颤里碎裂,闷痛终于再次袭来。
父亲的死他不曾目睹,但想来却惨烈无比,贼人惦记而泥沙洪流覆盖,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人祸;而那时母亲的死,他正跪在床前,慢慢等待,一颗稚子之心在泪水里反复煎熬。
在这时候,裴元辰忽然想起那时那间院子里,秋天连天的湿黏。
他终于明白,原来追咬他的鬼魂竟是自己,竟一直这样深深地蛰伏在心口,等待着这样的一天,等待着在他顿悟的时刻扑出来,毫不留情地掏出他的心脏,剖开他的血肉,然后让他明白:看!看!当日母亲就是这样痛!
父亲母亲离开前的音容笑貌似在眼前,裴元辰眼前一阵阵发黑,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大口大口的鲜血呕出,云画惊叫着上前来抱住他。
裴元辰茫然地歪倒在云画怀里,他的手仍旧死死地攥着那封纸,眼泪和鲜血一同染湿他的衣衫,在这剧痛的时刻,他却仍止不住地想要发笑,可是甫一出声,便又是锥心刺骨的疼痛追咬而上。
在坠入黑暗里的前一秒,他听见了云画惊慌失措地喊他:“辰儿!”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疲惫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于是只好在心底轻轻回答云画。
姐姐,别喊我辰儿,我不是。
姐姐,我是秋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