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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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

    政委家。

    林红樱吃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厕所,外边客厅的墙上挂着绿色的部队挂历,那一页显示着1960年1月,楷体红字写着醒目的“军民一家亲”。

    客厅里摆着十六条腿:暗红色的原木圆桌、椅子,老式木艺沙发上罩着白色蕾丝纱罩,显得很优雅。书柜上摆着几本马克思大部头和红宝书,透露出主人家的品味和经济实力:又红又专,家里条件不错。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缓了一会才扶着墙壁站起来。

    从客厅里传来细碎的聊天,传进了林红樱的耳中:“邵家这桩亲订得草率了,这不是盲婚哑嫁吗?咱新华国可不兴这一套呀!”

    一个包着厚实麻头布,穿着军绿色棉袄大褂的军嫂拿着茶壶倒水,边倒边说。

    实木圆桌边坐着四个女人。

    桌上摆着好几个搪瓷杯,杯身分别印着“团结就是力量”“参军光荣”,小字落款“第23军优秀干部纪念”,杯身隐约可见不同年份的奖品,是部队发下来的奖励,攒起来凑成了一套茶具。

    虽然是普通的搪瓷杯,背后代表着的却是累累的功勋,拿出来招待人很体面。

    一个军嫂嗑着瓜子,嘴皮利索地迎合:“谁说不是,好歹找个好点的。跟前这个不是寒碜人小邵吗?她刚来的那会我都怀疑是骗子。”

    她们热烈讨论的对象正是巴巴地追来部队的邵青峰未婚妻——正是原主。

    林红樱的心头传来一阵苦涩,不属于她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这些谩骂的话,字字句句令林红樱的心痛如绞。

    原主是不远千里,从乡下进城来投奔未婚夫的女人。

    这一路上她吃尽了苦头,刚来部队时天寒地冻,只带了几件破衣裳,面色蜡黄蜡黄的,跟难民营刨出来的似的,她晕倒之前掏出介绍信,说自己是邵青峰的未婚妻。

    刚开始没有一个人相信,查证后大家才知道是真的。邵青峰这个未婚妻不仅长得土里土气,还是素未谋面,封建包办婚姻的那种!

    简直是晴天霹雳。

    邵青峰是部队难得的青年才俊,家世背景好,他长相俊朗帅气,为人低调谦虚。拉练年年都是第一,出任务时他总是挑最难的,深受附近军民的欢迎。

    被他帮助过的老百姓,有的步行数十里就为了给他送顿粮食,有的隔三差五给他送水果、自己纳的布鞋、送衣服、送蔬菜……送得站岗的士兵们都不胜困扰,嘴皮子都拒绝累了。

    他从不取老百姓的一针一线,碰到老人还会出钱买下他们的东西。

    领导无一不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媒婆年年都追着他,给他介绍对象。

    哪曾想他会娶个那样的媳妇?

    桌边的女人们嗑着瓜子,热烈地讨论着。

    话里话外无不在嫌弃着原主:“咱们这可多姑娘稀罕俺们邵团长了,他去哪媒婆追到哪,就指望着给他说门亲,他在咱们这疙瘩啥姑娘配不上?”

    “那女的连个冲水厕所都不会拧,可别给嫂子家的水龙头拧坏了。”一个人埋汰道。

    林红樱听完这些嘲讽,薄唇轻抿,静静地注视着镜子。

    不知道怎么忽然穿到了这个人身上。

    镜子里的女人像她,却不是她。林红樱有点小聪明,当年从贫瘠的山沟沟飞出去变成金凤凰。高考于别人而言是独木桥是千军万马踏过独木桥,于她却是如履平地。她读了近三十年的书,毕业后在研究所当研究员,兢兢业业地攻坚克难多年,最后倒在实验台前。

    倒下前,她刚刚评上“杰青”。

    前尘往事,一切化为泡影。

    明亮的白炽灯下,部队给领导们配的手拧水龙头锃光瓦亮,被照耀得闪闪发亮。厕所干干净净,擦得纤尘不染,不像原主习惯的农村那臭烘烘的旱厕。

    原主脸皮特别薄,很容易被欺负。

    被人嘲笑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红了脸蛋,脸刺溜地发烫,跟被火烧着般。她把头深深地低得快要埋到地里,难过的泪水在眶里打着旋儿。

    她难过得头埋得深深的,脖子垂得几乎像秋天弯弯的快要垂到地上的庄稼。

    她们唾沫纷飞的讨伐,仅仅因为这个农村姑娘不会用冲水的厕所。

    她手足无措地在嫂子的指点下,上完厕所后用沪牌的肥皂洗手,缓缓冲掉了泡沫。可怜的自尊连同这泡沫一块流进了下水道。

    她们毫无顾忌地嘲笑她,数落她配不上邵青峰。

    站在镜子前思考了几分钟,林红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变成了一个不识趣、土气庸俗的乡下媳妇,饱受众人的欺凌。

    人人都瞧不起她,嫌弃她,甚至迁怒于她,企图用大道理压她、让她识趣点放弃包办婚姻。

    所有人都认为她配不上邵青峰,因为那是人人都爱邵青峰。

    他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