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榆知道，该把她叫醒，批评她一顿，再让她自己回屋里。但许是今日朝廷太过纷扰，他现在并不忍心破坏着难有的温馨。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看见她睫毛微微扇动。待他离开时，又慎重嘱咐忍冬“下不为例”才推门出去。

    文心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又仔细地扒着门框听了半晌，直到听到守夜的暗卫成柏传来信号，才终于相信人已经走远了。于是转身向公主道：“走远了、走远了。”

    顾念梓一下子就坐起来，扑到忍冬怀里，脸慢慢红透了。良久才抬眼问：“我装得可像吗?”

    忍冬笑道：“像极了，奴婢可在心里替您紧张，生怕您被小王爷发现呢。”

    文心也调笑道：“奴婢也可紧张了！要是公主您是真睡着了，那赶明儿起来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顾念梓扑到文心身上使劲挠她痒痒，惹得文心连连求饶。她刚要收手，文心又凑近来低声问道：“怎样，这回可抱够了了么？下一回的法子是不是容奴婢多想一会儿？”

    顾念梓羞得怪叫一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藏了起来，忍冬和文心又哄了好一会儿才肯出来洗漱。

    屋外。

    顾怀榆坐在屋脊上原本属于成柏的地方，低头听着屋内的打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见成柏大气也不敢出地呆在一边，还有心情逗逗他。直到小公主睡去没了声音，顾怀榆才回到厅堂，那里等着的是醒来后按照他的传唤来王府等待议事的尚书令裴松。

    顾怀榆是先帝最不想见到的孩子，很早就给他在宫外开了府，并没有给他封号。

    他学习的经书策论、武艺兵法，都是大哥给他找的老师。生活上遇到的麻烦，也都是大哥给他解决。那些本应该由父亲母亲教导的成长瞬间，陪着他的都是大哥和嫂嫂。比起高高在上的父皇，对于顾怀榆来说，大哥才更像是自己的父亲。

    父皇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却是一个好皇帝。因此顾怀榆也并不怨怼。

    大哥领了旨意不在长安的日子里，二哥也会来陪着他。二哥也是很好的二哥，只是论做帝王的资质，处处比大哥低了一头。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大哥的意外离世加重了父皇一直以来的病情。当顾怀榆领着小公主回到长安的时候，二哥已经做了皇帝。

    新帝即位，又兵荒马乱不太安宁。

    后来皇兄要加强对于山东、江南等地的控制，选择在东都修建行宫。怕顾怀榆住不惯宫里，又早早给他在东都修建了王府。

    这                                                次大家发现了他的封号仍然未曾拟定，本欲提出补办封王仪式。但帝王和王爷自己好像也都无意于此事，王爷的仪仗又已经维持了好长时间，似乎又没了必要。因此便一直搁置着。因他是帝王兄弟里年岁最小的，无论是朝里的大臣还是街上的百姓，都只是“小王爷”、“小王爷”地叫着。

    小王爷为人温润如玉，眉目清朗，身子挺拔修长，更是才华卓绝、剑术动四方，继承了他胞兄一等一的风姿。

    裴松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是太子殿下顾梣顺利继位，安定公主苏浅做了皇后，顾逸明做个闲散王爷，小王爷在朝中做个帮手，如今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只可惜顾梣苏浅双双死于叛军之手，顾逸明喜怒无常、好大喜功、弑杀又难听劝告。小王爷作为帝王最信任、最宠爱的弟弟，像只忙忙碌碌的春蚕，一点一点努力地吐丝修补着大启的破洞。

    裴松年纪是有些大了，如今他端坐在王府的厅堂，听着顾怀榆难得的愠怒，竟然还能分神去想那些如果。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笑了笑，顾怀榆便知道他没能听得进半句话。

    “裴松！”顾怀榆把住了裴松的肩，迫使他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本王知道平国公的死对你打击很大，本王亦是心痛难当。可是你想想这如今的局势，真的还担得起一次血洗吗？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做什么？倘若今日本王真的信了你的情报点兵离开东都，明日你裴家上下的尸首便会悬于城门高楼，后日讨伐我顾怀榆的檄文便会传布天下，这便是你要的结果？”

    裴松没有回答。

    “裴松，你是随先帝征战过的老臣了，你该知道……”

    裴松眼神很是暗淡。

    “臣……自开蒙以来，修习三纲五常、天地人伦，知忠君爱国，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但，帝王不也有广纳谏言、爱民如子的本分？”

    顾怀榆闭了闭眼，哑道:“……我知你心生怨怼。”

    裴松拜道：“臣不敢。”

    “裴松，再等等……本王一定会给你一个贤明的君主，但不是现在！你看看如今启国上下的样子，就算你想要举事又谈何容易呢？自古皇位更迭所波及到的民众又少吗？皇兄并不是昏聩，他只是……”

    顾怀榆说不下去了，二人唯有相顾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