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梦》 

    长明山里有一条细长弯曲的溪，叫十八弯溪，水浅且清，拇指大的半透明小鱼时不时满水面地跳，仿佛天上落下的雨，激起层层縠纹。

    青绿色的活水，代表清爽，跳跃，生命。

    黑色的湿布料，代表紧贴，沉重，死亡。

    它们叠在一起时，就会变成吸引唐梦欢目光的景象。

    溪水轻涌，摇摆着一圈裤腿。

    唐梦欢好奇地向上看，是两个隆起如黑石头的膝盖。

    接着迟疑地往上看，是两条裹在湿透布料里的粗壮大腿。

    再惊疑不定地朝上看，是一片广阔健壮的胸膛。

    随即缓慢地攀上去，是形状明显的男性喉结。

    最后颤巍巍地爬上去，是一张熟悉无比又格外陌生的面孔。

    唐梦欢向前一步，仔细查看起来。

    原来人死了后，血色消失，脸上、身上的皮肤会变得很白，那是任何颜料都画不出的恐怖的白。

    原来人死了后，脸部五官、四肢和身躯失去了肌肉控制，皮肉松弛地向外扩散，这会使得整个人膨胀一圈，面目和身形都会产生变化。

    一定要家属仔仔细细地认上好多遍，才能认得出来这是谁。

    唐梦欢一瞬间失了神，痴痴地望着半泡在溪水里的男尸。

    “李明归？”她声音沙哑。

    李明归全身的血已被溪水吞没带走，裤子和衣服上全是破损的洞口。

    她没有找见洞里的武器，但是能挖见洞里的一层层肉，和若隐若现的凄凄白骨。

    唐梦欢完全愣在浅溪里，奇形怪状的鹅卵石抵着她的脚底，令她两条腿站得歪歪斜斜。

    突如其来一道激涌水流，冲散了她脚下仅剩的一点支撑，脚跟一晃，脑袋朝后跌倒时，一双手蓦然挟制着她的双肩。

    “是她？”背后的人问。

    “确定。”回答的人眯起眼打量唐梦欢的脸。

    “带她撤。”

    唐梦欢静静听着入侵者们短促的交流，毫不反抗，任由他们将她束缚起来。

    但是，足足浪费了90秒，铁索怎么捆都捆不紧，粘嘴的胶布失了粘性，用布又团不起，披布又盖不全，根本无法隐秘地将她藏起来。

    不过高高瘦瘦一个人，他们明明使上了八只强壮臂弯的力，却怎么抗都抗不起来。

    这个奇人就像十八弯溪里的流水，握不住、捧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指缝里溜出去。

    幸好她似乎被守山人的尸体吓傻了，根本不挣扎，方便他们想办法解决这种跟见鬼差不多的诡异难题。

    但是……

    18个在李明归手里活下来的入侵者们不知不觉满头大汗，逐渐咬紧牙关。

    从耐心到烦躁，再从烦躁到心慌，最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丢开手。

    “有鬼啊……”不知是谁颤叫一声。

    他们自发围成一团，像遇到饿狼家族的黑羊群般互相推拉，畏畏缩缩地退到了李明归的尸体后。

    “怎么办？我们知道她不正常，但是没想过她有那么不正常……”

    “是啊！”有人开始抱怨。

    “先看看情况，实在带不走，就杀了她，别留给他们。”

    说话的人默默按下手臂开关，寒气渗出的半秒后，一支完美冰箭搭上了射发机关，准准瞄向唐梦欢。

    “先试试，看有没有用。”

    下一瞬，18支冰箭无死角地包围了唐梦欢。

    无一虚发，全部射中了唐梦欢身体的各个非要害点。

    可冰箭好像失去了它的能力，碰到唐梦欢的那一瞬间，像是被看不见的高温烘了一遍，眨眼化成水，顺着她的皮肤缓慢滴入溪里。

    “咕咚——”重重的咽口水声。

    “根本没用……”

    “她不是人！”

    所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梦欢，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和恐惧。

    这种眼神，是唐梦欢在长明山里最常见到的眼神。

    唐梦欢终于有了反应，她摸一摸手臂上的水渍，抬起眼，看向他们。

    她的细眉撇成八字状，极其困惑地问：“为什么？”

    “她说话了！”

    “她在说什么？”

    “我没听清。”

    “我有经验，这些奇人都这样，古古怪怪的，别给她机会反应过来，快上，现在解决她！”

    “那你先上？”

    “我不。”

    一行人又推搡起来，舍不得放弃，又不敢鲁莽。

    唐梦欢像是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一张脸仿佛直面着烈阳一般皱巴巴的，语气依旧万分不解。

    “为什么？你们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