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懿怔怔地想着在剧院发生的一切，至今仍觉得像一场荒唐的梦境。

    她对史东家从来不抱持任何期待，梦境或真实都没有差别，因为“家”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地址，不具任何意义，在法律上也不具约束力。

    “我已经习惯无家可归，你不需要这么做，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容懿平静地说道，用一句话就隔开她跟全世界的距离，包括他。

    季蔚然准确地捕捉到她的疏离，人明明就在眼前，心思却飘得很远，横亘着一片平行时空，被她轻率的划清界线。

    她心里有一个结，而且是陈年的死结，远远超过两年前在巴黎发生的意外，几乎是深植在骨血灵魂里的一块黑色印记。

    “容懿，妳明明可以拒绝，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季蔚然低声问道，“明明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妳还是做了，为什么？”

    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举动，在他眼中无异于自杀。在巴黎时她这么做是因为伤心，因为生他的气，那么在剧院又是为了什么？

    暂时不问，不代表他会假装若无其事，让她独自舔舐伤口。

    “没有为什么，她是我妹妹。”容懿神色黯然。

    如果拒绝，免不了要解释为什么拒绝，而她宁愿把伤痛深深埋藏在心底，独自忍受亲手撕开血肉的痛苦，也不愿在“家人”面前说出真相。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来？还有那首歌......”是想着他唱的？

    容懿抬眼望着季蔚然，顿时忘了言语，怔怔凝视着他轮廓刚毅的脸，一抹来不及退散的心疼恰好被冻结，看起来深沉凝重。

    “妳说想我了，不是吗？有预感妳会犯傻，我就去了。”季蔚然面色冷峻，“容懿，妳对自己还真够狠。”

    她昏迷的时候，凯文跟他聊过，很多人会把情绪比喻成冰山，浮在水面上的是人的行为，水面下的是隐藏的情绪。

    容懿也一样，所有情绪都被冻结在水面下，当恐慌症一次又一次的发作，暴走冲撞，没人知道冰山倒塌后会怎么样——可能会掀起巨浪，或者冰下还藏着没人见过的黑暗生物。

    有些人一辈子如履薄冰地活着，凯文就有很多这样的病人，选择用药物治疗，尽量和创伤相安无事的活下去。

    但容懿的个性太决绝，她不想依赖药物，不想被困在疗养院，甚至痛恨一切束缚——就像恐高的人非要玩自由落体一样，看在凯文眼里，有时很像在找死。

    但他不能控制病人的自主意愿，只好跟她约法三章，无论她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要定期视讯看诊，只要逾时没出现，他就会报警协寻失踪人口。

    虽然季蔚然的出现，让容懿自动报到的频率变高了，但对凯文来说，不啻为一个转机，至少她终于愿意与人类产生情感交流，只要有牵挂，就不会一声不响的人间蒸发。

    季蔚然比谁都懂容懿个性中的孤勇，她的潇洒，都是在掩饰心里的患得患失。太害怕失去，干脆什么都不要，真的离开他了，又哭得比谁都惨。

    他试着深呼吸，胸口那抹痛意仍未散去，“妳以后对自己狠的时候，能不能想想我什么心情？”

    如果他没有在收到信息的第一时刻，就动身去接她呢？此刻的容懿说不定已经被送到医院，满心恐惧慌张地在她最害怕的地方醒来，独自面对她不想遇见的家人。

    他不过希望容懿脆弱崩溃的时候，要记得依靠他，而不是一个人走向刀山火海，等他发现时早就已经头破血流。

    容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血液里蔓出的悲凉把自己给冻坏了，她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深陷在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点疼痛算什么？比起被父亲漠视的冷暴力，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折磨，逼迫自己一回又算什么呢？

    那是一份渴求不来的亲情，不对自己狠，怎么一个人撑过漫长的孤独童年？

    那些不被看见、不被在乎、不被爱的日子，她有多少疑惑、愤怒和渴望，被自己用理智一寸寸磨平？

    突然觉得好累，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欲望。

    “季蔚然，你什么都不懂。”她声音轻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孤独迷茫，就像窗外的夜色无边无际。

    除此之外，再也不肯开口多说一个字。

    “我其实懂。”季蔚然低头看着他的小驼鸟，将她倔强绷紧的身体拢进怀里。

    不管她说什么狠话来回击，他早就打定主意置之不理。

    面对宁愿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驼鸟，要求太高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季蔚然摩挲着她的手臂，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一叹，“妳在巴黎欺负了一个悲惨的男人，后来阴错阳差重逢，心想妳和这个帅哥还真有缘份，不知不觉被迷得晕头转向——更幸运的是这人，也就是我，原来就是妳眼巴巴要找的梦中情人。妳难道可以否认，心里就想跟我在一块儿，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