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听到这里，已知这老人曾投身军旅，当即起身抱拳行礼：“这位前辈请了。www.cuichange.com在下李靖，长安县功曹，到贵地走访，还请老前辈多多指点。”

    老人一听，想起身回礼，被李靖上前扶住，道：“在下是晚辈，老人家一生拼杀疆场，为保境安民奉献一生，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老人道：“原来是上官到了，老朽妄言了……老朽在乡一十六年，好歹有县里供给食物，已很知足。若是冲撞了上官，还请责罚。”

    李靖道：“在下年轻识浅，这功曹之职也是刚刚上任，全然不懂如何敬重父老、爱护幼小。不知老人家高姓大名？可将详情直言，在下若能略尽绵薄，当不遗余力。”

    老人道：“多谢上官下问。老朽姓刘，贱名云，世居此地，经历北魏、西魏、北周、大隋四朝。北魏时，在军中服役十年；西魏时，在军中服役二十年；北周时，在军中服役十一年。家中原有一兄一弟，都死去了。老朽六十岁时与突厥人战雁门关，被砍断左腿，才退役回乡，今年已七十六岁，先前干过伍长，退役时仍是一卒，无妻无子。大隋立国后，皇帝下诏，原有北周老兵也有抚恤，但实际上发放有限，需省吃俭用才能勉强度日，不能生病，生病只能活活痛死。我已年老无用，也无甚挂念，因此今日前来饱食一顿，躺进山里挖好的穴中等死……”

    李靖听了，心中一酸，眼中蕴泪，握住老人的手道：“老人家，何至于此！一生为国家征战，晚年应当安享。长安首善之区，老人家这样做，要是圣明的皇帝知道了，何其伤心！”

    老人道：“上官年轻，又是初任，并不知晓民情。你看我们这里，虽属旧皇城地界，但有几家房舍冒炊烟的？老朽能活到七十有六，已经知足，活着也只是喘口气，不中用了。我那些老兄弟，十个有九个战死沙场，骨头都不知扔在哪里。老朽只是失去一腿，又无子孙拖累，比起那些整日为生计奔忙的人又好得多了。就说小石头这个娃，其父为朝廷筑城、修渠、杀敌，多好的一个后生，现在说不见就不见了，留下这个娃娃跟野狗一样，到处讨吃的……”

    这时，店家端了汤饼出来，赔笑道：“小人方才知晓，上官今日体察下情，光临小店。小人无以为报，今日这饭钱就免了，还请上官不要嫌弃。”

    李靖接过饭食，道：“今日与店家初次见面，未施半分恩德，店家不必‘报’我。小石头饿极，或会偷食，你记上账找他爹娘索要就是了，何必见面就骂？”

    店家躬身道：“是，小人知错了……不过，他爹失踪，她娘自己吃食都难，记账何用？”

    李靖一想也是，便从怀中掏出几串五铢，放在案上：“店家先把这钱存上，小石头若来吃饭，就用这钱算账。若是天长日久，自然不足，我自当送来补上，如何？”

    店家道：“上官如此，倒让小人为难了。其实刘老太爷方才所言，确为实情。小人一家四口，就有两个病人，小本生意，确实不敢施舍，否则生计艰难。小人骂小石头是真，但每次也就是骂骂而已。小石头，你如实向上官禀报。”

    小石头有食下肚，精神头好了一些，说道：“大哥哥，店家说的是实情，每次都骂几句，不过已经吃到肚里了，没钱给。”

    李靖对小石头道：“小兄弟，店家开店也是为了营生，你爹娘有难，你已十岁，有手有脚，当设法谋生才是。”

    小石头道：“大哥哥，我不知道如何谋生，只会射鸟，但乌鸦射下来烤了后，又酸又涩，不如胡饼好吃。”

    李靖不想跟一个小孩纠缠，转头问刘云：“老人家说这里老人多，莫非都是些老军人？”

    老人道：“醴成乡恰恩里多是老弱病残、鳏寡孤独，八成是伤兵、劳役未死者、寡妇、孤儿、无田地者、仆役等，在长安县最穷，往往赈济钱粮被乡正、里长贪墨，屡告无果，于是都怨自己命苦，逆来顺受，艰难度日。”

    李靖道：“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常常布衣私访，体察疾苦，难道圣上不知吗？”

    老人叹道：“天子纵使有尧舜之贤，怎能一里一乡遍查？况且皇帝私访，常去河东、河南，长安旧城反而成了灯下黑。而且说是私访，其实朝中近臣已知，秘密派人知会地方，州府连夜安排，县上出动役卒，乡正、里长带人挨家挨户封口……”

    李靖奇道：“这挨家挨户封口，是怎样一个封法？”

    老人道：“哎，看来上官真是初到任上，连‘封口’也不知。这‘封口’之法如下：小吏卒役到了事先探知的某乡某里，挨家警示，凡敢说出民生疾苦者，不再发放救济粮，女子将被拉出充妓，男孩虚报年龄强征入役，婆姨拉去为奴为仆。”

    李靖怒道：“天日昭昭，王法何在！这些官吏就不怕百姓立时向皇帝告发？”

    “告发？”老人叹息道，“百姓谁敢？都愿选择‘封口’。这‘封口’自然也有好处。皇帝驾临之前，差役打扫民房，送上家具，使瓶中有粟，锅中有饭，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