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之塔》 

    见她一言不发，谕佳又接着往下说：

    “人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神的火花，所以千百年来，我们树立神像，向它们顶礼膜拜，数千年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只不过从神像教堂，变成了精密的仪器与缜密的理论。羽音，你是博士，肯定知道大众对科学的看法与你们科研人员有何不同。你现在凭空毁掉了人们崇拜的偶象，人们不见得会对你感激涕零。”

    这下神谷终于开口了：

    “但想要普罗大众依靠自己克服千百年以来的惯性，又谈何容易？如果没有契机，他们很可能会再把这个惯性延续又一个千百年。如果先知先觉的人都保持沉默，一切都会在死寂当中消散殆尽。没有摩西，恐怕希伯来人也无法回到他们的应许之地。”

    我能领会神谷的意思，谕佳也一样，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并没有反驳你的意思，但即便公鸡不打鸣，太阳依旧会升起。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错失了一次大好的机遇。”

    “你想成为普罗米修斯？”

    我看着她如此遗憾的神情，有些不解。

    “不是，我叫不醒装睡的人，但只要那些人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样子，就一定会有人跟着他们一起心安理得地睡着。他们放弃意识，让那三台机器代替他们思考，然后心甘情愿地成为一颗螺栓，永远拧在包裹着世界的钢筋丛林上，直到彻底锈蚀的那一天。”

    神谷看来十分理解这样的惆怅：“这也无可厚非，自从工业革命开始一直到现在，人类都选择了这样的路，将近三百年的削足适履与自我异化，才有了我们现在这样尽然有序的世界，包括我也是这样。”

    她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打算做过多的宽解。我疑心我的姑姑会不会真的去做普罗米修斯做过的事情，在拥护自己主神的同时，又挑动人与神之间的矛盾。我看向谕佳的脸，她微微低下头，长叹一声：

    “是啊……我们都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异乡人，流落在这座庞大的失乐园当中。现代的世界让我们流连，正如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当中无忧无虑。但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处滋养着他们的所在，走上一无所有的荒漠——而我们又会如何呢？”

    “说不定伊甸园只是神用来禁锢人类的囹圄呢？”

    一旁的夏洛蒂突然开口，说出一句与她身份极不相符的话语。谕佳看了看她，流露出些许讶异的同时，又带着几分认同：

    “倒不如说整个物质的世界都是神为人准备的牢笼，我们就像是躺在烂泥里，但依旧有人仰望着亘古的星空，拼命想要想起我们是谁。在灵知主义者的观点里，宇宙分为了八层，地球被嵌套在由七位神使掌管的七层天球之下，的确像是被锁进了一座监狱，亚当和夏娃即便离开伊甸园，也依旧无法摆脱桎梏。”

    神谷向前探身，顺着夏洛蒂的思路继续问下去：“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人类并不是被神赶出伊甸园，而是在最初的反抗当中从伊甸园中出走？”

    我猛然想起了弦千渡在多年之前问过我的那些问题，神谷的想法与他当时的观点不谋而合，这两人之间虽然多有龃龉，但确实在很多方面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池谕佳不置可否：

    “并非不能这样解释，但那时的人类大概也很天真，他们以为离开了神为他们建立的庇护所，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但那个巨匠造物主与掌握七层天球的神使早就定下了万事万物的普遍命运（Heirne），诸如自然规律与众多物理定律，或者各种律法与规则的实施，即便亚当和夏娃离开了伊甸园，他们也无法摆脱奴役与禁锢，因为他们的□□是由神创造出来禁锢他们的灵，正如地球被七重天球包围一样。”

    “天体是七位神使在物质层面的表现形式，天体的运行又联系着万事万物命运的流转，这倒也算是如其在上，如期在下。”

    神谷轻声嘀咕着，而谕佳眯起眼点点头：

    “正是如此，悟性挺高……但人类离开伊甸园之后并没有浑浑噩噩，如《旧约》所写，他们此前已经在蛇的引导下获取了善恶树的果实，这也是觉醒与反抗的开始——知道为什么这里要用‘蛇’这种生物来作为象征么？”

    “蛇每年都会蜕皮，因而古近东人把它当作新生的象征，后来也影响到了古希腊人。”

    我抢着先说道，她的眼睛里闪出了光，兴奋地打了个响指：

    “这个解释挺好的。有的灵知主义信徒基于马吉安的‘幻影说’，提出那条蛇其实是耶稣的具体化身，对夏娃的引诱也成为了救赎的开端。我们不妨更进一步地设想，剔除那些象征的元素，比如说蛇引诱夏娃吃下苹果，本质上其实是从本源当中流溢而出的灵徒，在意识层面唤醒了人类记忆深处那些因为禁锢而沉睡的某种东西，这成了宇宙中一切灵知的开端。”

    看到谕佳来了兴致，神谷也终于没有了愠怒的神情，还甚至有了开玩笑的闲心：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感到遗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