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孕产妇幼医院的五楼随处可见挺着大小不一孕肚的人被搀扶着进进出出各个科室，脸上有心怀忐忑的紧张，也有的人满脸期待幸福，和身边陪伴的人滔滔不绝地讨论着马上到来的场景。

    庄知礼是前者，他回到家里不到半小时小腹就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张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拽紧了腹部的皮肉又不顾前后地往下挤压，逐渐增加到前所未有的痛感，他顿感不好地去厕所一看，硬币大小的两块血迹，还在持续不断地少量渗出血液。

    当机立断地挂上专家号，他紧赶慢赶地驱车过来从内到外做了个细致入微的检查，目前因为他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算是腺体激素分泌过少和生殖腔部分管道萎缩中仍然顺利自然受孕的极少个例，全程是和孙医生保持联络的状态。

    躺到检查舱里经过一系列从里到外的评估，庄知礼从下到上逐个扣好衬衫扣，遮挡帘外的孙医生噼里啪啦地摁着键盘，如实细说，“说实话，你的出血量放在普通人身上就要考虑是否生化或者假孕。你很幸运，生殖腔内条件不容乐观，但是伴侣的精子质量不错，胎儿稳稳当当地在生殖腔内没有差错，是个非常健康的孩子，体型也和同期的大小差不多。”

    医师助理帮忙拉开检查床和办公桌中间的遮挡帘，穿好羊毛马甲，庄知礼坐到了椅子上心神不宁地追问：“孩子不会有事对吗？那为什么会突然出血？”

    “你昨天不是说闻到了另一半的信息素，然后肚子胀痛吗？今天出血的原因就在这里。”孙医生调出庄知礼以前的体检单和医药单，通俗易懂地解释道：“高匹配度信息素和医用合成信息素是两种彻彻底底的不同逻辑，进入你的体内当然会互相排斥打架，谁都说服不了谁，医用信息素就会暂时让步给人体分泌的信息素，胎儿最亲近的当然是父母的信息素，如饥似渴的吸收以后生.殖腔反应不过来，被两股不一样的力量抢占，就会渗血收缩。”

    电脑旁边的打印机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火车开过，吐出来三张印好的检查单和治疗单，庄知礼拿到手里感觉重若千斤，火车的铁轮一寸寸碾过变危为安的理智，他稍稍冷静了下来，跟着助理去缴费和拿药。

    走在人生百态的走廊里，随随便便往两边座椅上扫过去一眼，庄知礼能看到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有人愁容满面不知道该留该放弃，有人欢喜满满等待着下一次的产检，艳阳高照的光芒穿过厚重透彻的玻璃窗户笼罩着他的身体，他的目光却定在脚下如影随形的影子上。

    看到出血的那一瞬间他是完完全全担惊受怕的，这么多年他和银行贷款千万都没有当时那样心慌意乱，他害怕是先兆流产，更怕是留不住孩子中途生化的前奏。

    每次检查都能让庄知礼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有多么来之不易，如同寸草不生的雪原中诞生了一株生命的绿色奇迹，医生曾反复的提醒过他，倘若下定决心不要如今的孩子，本就功能不好的生.殖腔会因此受损，下次自然受孕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二十，差不多是只能依靠生.育辅助手术了，而且都不一定能一次成功。

    尝过以为要失去的惶惶不安，他承认要打掉孩子那百分之五十的想法逐渐下降，并且早上故意扔到厨房垃圾桶里的注射器是他孤注一掷的暗示，他期待秦润窈知道后过来询问他，又矛盾的不想秦润窈发现。

    不能确定的感情似是柄悬而未决的剑，全盘托出的坦白下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他都不知道，秦润窈今天能和他亲昵无比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后天就能退避三舍地丢下他。

    就当庄知礼心中穷思极想怎样能躲开利剑，安然无恙地说开事情，一抬眼看到了手持剑柄的人正站在电梯旁边眼神若明若暗盯着他，不知道有多久，他的心七上八下地跳了起来。

    长剑向下坠了几寸，快要刺穿他丑陋鲜红的心脏。

    094.

    晚上的餐桌上多了份蜂蜜苹果烤鸡，木盘里铺满了缤纷多彩的蔬菜，油光锃亮的鸡皮被灯光照耀得食指大动，庄知礼如坐针毡地坐在椅子上，浓郁的香味都变得索然无味，他等着秦润窈从厨房里拿出最后的饮料。

    落在秦润窈的视角里，他就像是看着桌子上的烤鸡黯然无声地祈祷忏悔着什么，她走过去将高脚杯放到庄知礼的手边，侧身落座，“今天平安夜，没到和圣诞老人要礼物的时间。想着今天请你喝香槟来着，临时换成了玫瑰荔枝气泡水，吃个氛围吧。”

    “嗯，谢谢你操持了这么一大桌子饭菜。”庄知礼拿起高脚杯和她轻轻碰了个杯，抿了口入口蹦蹦跳跳的气泡水，果香浓郁，将他纷乱混沌的脑袋一扫而空。秦润窈过去找他一起吃晚饭没说是做好的饭菜，等他过来才知道是吃现成的，根本轮不到他伸出多余的手去帮忙。

    秦润窈放下高脚杯，脑后随手乱扎的丸子头翘出几缕杂乱无章的发尾，庄知礼听说头发硬的人往往心也很硬，隔着张不宽不窄的桌子，犹如等待公正无私的大法官一锤定音的嫌疑人，他不打算实话实说，起码现在不是适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