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篇（六）

    入夜,上都城华灯初上，繁华喧闹。

    一辆黑色华贵的马车停在乐坊楼下，从马车下来一名气度非凡的男子。

    男人询问到：“是这里？”

    身后黑衣影卫恭敬地回道：“正是此处,昨夜有人亲眼瞧见小先生进去的,想是不会有错。”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小先生虽时常在此处留恋，却从未有过出格之举。”

    侍卫说得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生怕一言不当便惹恼了素来喜怒无常的主子，前方的男人却似乎并不很关心这个,只自顾踏入乐坊之内。

    颜珏极少出门，寻常百姓自然不认得他这位皇子殿下,他一身装束虽华贵却很显低调，墨发玄衣,外披黑色大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虽竭力不引人注意，偏他浑身的气势很是慑人，黑眸里全是冷冰冰的淡漠,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退让三分，不敢冲撞他。

    侍卫垂首在前方引路。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去了楼上早被客人占了的雅间，也无人敢上前阻拦他。

    颜珏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内摆了好些个暖炉,门一打开热气便扑面而来，火炉上烹了一壶清茶,清香袭人,混着琴声只叫人心情松快,屋内自陈设的古董玉器乃至墙上悬挂的名家字画，无不清雅庄重。

    上好的古琴前方坐着一位青年琴师，素手已离琴弦，面上有些局促不安。

    描金的锦绣屏风后传来少年不满的催促声：“先生怎的停下了，我才听得尽兴……”

    那琴师踌躇地起身，朝颜珏略一欠身，朝内说道：“想来是公子的贵客到了，在下去准备好茶来招待两位。”

    屋内本就有好茶烹在火炉上，他分明是以此为托词，借机避开这趟浑水。

    见他乖觉，颜珏略一颔首，准他退下了。

    沈眠品出些不对味，懒懒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来，一眼瞧见颜珏，先是微怔，旋即便笑了起来，说：“我当是谁，殿下惯是瞧不上烟柳之地，怎么肯屈尊降临？莫非发觉此间妙处了？”

    颜珏默然不语，绕过屏风在他身旁坐下，素来淡漠的面庞瞧不出什么情绪。

    沈眠见他不言语，暗自嘀咕，面上却带着笑为他斟了杯酒：“殿下的眼睛尚未痊愈，只浅酌两盅便罢了，何况这里的酒我自己喝的惯，殿下身份高贵，恐会不尽兴。”

    颜珏说道：“先生喝的惯，本殿自然更不会挑剔。”

    虽不比宫廷御酒，更比不上他从各处搜罗来的好酒，却胜在香气清冽。这乐坊的确清雅，有可圈可点之处。

    他仰头将一盅酒饮尽，说：“先生有心避开我，我只好亲自来寻。”

    “……”沈眠饮酒的手顿了一顿，他抬眼笑道：“此话不知从何而起，我怎会有心避开殿下？”

    “没有？”

    “没有。”

    颜珏垂下眼睫，说道：“原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先生不来送药，药庐也成日不见踪影，是为了躲避我。”

    沈眠遂笑道：“殿下的性命皆在我一念之间，我为何要避你？反倒是殿下如今眼睛好了，就该远远避开我才是，若我嫌人间待得腻烦了，取了你的性命便走，纵使二殿下您麾下握着百万铁骑，又如何拦得住我？”

    颜珏听他轻言笑语地威吓自己，并不着恼，看向少年的黑眸更添了几分柔色。

    他长久不曾视物，不知该如何描绘人的相貌，也不知眼前的少年是否当真倾国倾城，他只是觉得喜欢，喜欢这笑，喜欢这微蹙眉头的恼意，喜欢他轻舔唇瓣的纯稚无辜，也喜欢他放浪形骸醉饮的靡态……从前不能视物时心心念念想见他，如今见着了，却怎么也看不够。

    他到底是贪心的。世上谁又不贪心？

    颜珏冷清的眉眼显出些许笑意，低叹道：“我的命本就是你的，你若杀我，我既不逃也不避，更不会命人阻拦你离去。”

    沈眠沉默片刻，抬眼觑他，皱着眉头说：“王爷莫不是傻了？不是说有个心上人要见，死了还怎么见你的心上人？”

    颜珏黑沉深邃的目光看向他，从前空洞无神的漆黑眼眸，此时只专注地看他一人，说道：“先生惯是玲珑心窍，旁人的事桩桩件件都算得清楚，怎么一落到自己身上，就犯起迷糊来了？”

    沈眠挑眉：“我怎么迷糊了？”

    颜珏不再千折百曲地迂回试探，直言问道：“你为何在意我有意中人，这些日子不肯见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和我置气？”

    沈眠一时答不上话，颜珏此话说的分毫不错，却又并非完全正确。因为这当中还有另外一人存在。而这件事不能撇开那人来谈。

    就连他自己也快分不清，究竟在意的是颜珏有了意中人，还是气恼师尊的一缕神魂在区区下阶位面动了情……又或者二者兼具也未可知。

    他对情之一事并不如何精通，十多岁就去了云境，十年来一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