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牡丹金 第(2/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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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记忆中,年幼的时候,季家门口总有百姓拎着一条肉或捧着一盒点心前来拜访,满口谢语。
老爹会摆着手拒绝,然后在背地里向她使着眼色。
这时候,季姝心领神会,像是被强塞一般,接过客人送来的礼物。
客人会和老爹再推拉一番,反正到最后,那些吃的喝的还是会留在他们家中。
小季姝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但老爹却告诉满嘴点心的她,说:“这个社会是人情社会,你今天不收吃的喝的,人家就以为你要金的银的,人情债最难还,来来回回反而拉扯不清楚,不如干脆利落一点,但面子工作,还是要做的。”
“万一人家婶婶伯伯是真心想要谢谢你呢?”
“那我收下礼物,更合情合理了。”
老爹一直是歪理连篇,小季姝听多了也便认可了。
毕竟,她父亲季安是这渝州城内最出色的捕快,他总有法子破案追凶,还世人一个真相与正义。
她也相信,父亲会做一辈子捕快,毕竟他那么厉害,又聪明。
直到八年前。
一场私铸案,让富过半城的傅家倒了,也让老爹脱下了那身捕快巾服。
私铸案的起始,就是这牡丹金,牡丹金纯度高,重达六两,这种铸造成特定花纹样式的金饼,常常作为供金送往长安,为皇室所有。
可当年,牡丹 金却是突然流入市场,既寻不到根源,在官府处也找不到留档的记录。
一时之间,渝州便成了长安朝堂上唇枪舌战的阵营,派谁巡视查案,如何处罚罪魁祸首,怎样控制江南金价与银价,以保证米粮价不受影响?
这诸多的问题,在朝堂上吵,在市井里也有人谈。
最后破案的,却是渝州城内一名小小捕快,她的父亲季安。
父亲前往了渝州城外的金矿,潜伏了半月有余,才拿到了证据——一套牡丹金的模具和金匠的口供。
真相好像大白了。
是傅家手握多出矿产,起了私心,去铸了牡丹金。
尘埃也该落定了?
先帝下令,傅家男子无论年岁全部处死,女子为娼,永世不得脱籍。
但太简略了,明明是谈到永泰二十八年越不过去的一件大事,但季姝却找不到任何更多的记录。
只有一个一言概之的起承转合被留在了府衙内的案宗里。
但这桩案子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季姝曾在无数个结案后的日日夜夜,看见父亲一人坐在桌案边,借着一盏煤油灯,观察着那套牡丹金的制作模具。
因为,父亲告诉过她,他问心有愧。
因为他问心有愧,所以余生便不能再穿捕快巾服,也不能再口口声声嚷嚷着“正义”和“勇气”,然后冲上去,做自己以为惩恶扬善的事。
时至今日,季姝已经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对一个陈年案件追根溯源了,分明没有几个人还在意,还记得了。
但她记得父亲的死,那是沉默无声的死亡,沉默无声的秋日。
雨势渐渐大了,雨珠连着砸下,似乎要压垮季姝单薄的身子。
但她睁大着眼。
雨水浸润到石碑里头去了,那“捕快季安”四个字如此鲜红,被水雾从回忆中翻涌了出来,就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
她忽得笑了一下,大笑,嘲笑,微笑,反正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季姝往回跑着,泥泞沾满了裙摆,布鞋彻底湿透了,但她还在跑着。
这一路,漫长又短暂。
她站在自家的院子门口,轻轻扣响了门。
那人闻声便来开门了。
他换了一身布衣,浑身也带着雨水的潮湿,傅臻满眼诧异和慌乱:“小姝,我去烧水,得喝碗姜汤驱寒。”
傅臻急着转身,这时,有一双湿漉漉的手,拉住了他衣袖。
他望去,雨中,季姝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像是有几块碳在里头慢慢烧着,烧出了灰烬和火焰,她道:“傅臻,我找到牡丹金了,是新铸的牡丹金。”
牡丹金,私铸案,傅家被冤的六十二口人,还有她父亲的错误。
傅臻也同样明白一切。
可他开口了,这次,季姝感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湿,头发湿,心里头那股劲也被浇灭了。
傅臻声音是那样温柔,与从前的他截然不同。
他说:“我知道,可是……这又如何呢?没人再在意了。”
真的没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