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劫争 第(2/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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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劫之前,中盘阶段,如果她下得再谨慎一点,为自己留下一些可用的劫材,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棋赛没有如果,输了就是输了。

    就像老爸去世之后,她也不能不停地想,如果她早点发现老爸彻夜头疼的症状,带他去看医生,而不是鼓励他去参加什么中日擂台赛的预选赛,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这是在拿已经破灭了的希冀,惩罚无力推知未来的凡人。

    谢砚之道:“那我们就先去吃饭,下午颁奖……”

    言宜歌却已将桌上棋子收拾干净,啪地在星位上落下一子:“复盘。”

    庭见秋应声直起身子,重回比赛的状态,跟着落子。

    谢砚之赶忙劝:“餐厅快没饭了,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复盘也不急。”

    言宜歌一边落子一边不客气地:“师兄帮忙打包送来吧。”

    庭见秋头也不抬:“我要吃蟹腿和牛排。”

    “巴斯克蛋糕,开心果味的,再打包点冰淇淋来。”言宜歌转向谢砚之,认真地嘱咐道,“冰淇淋化得很快,所以你记得要跑两步。”

    谢砚之额角微微抽动,挂着礼貌的假笑,一手揪一个,拎着衣领从椅子上提起来,以不可违逆的温和声调:

    “去吃饭。”

    *

    棋赛一结束,杨惠子便从大厅里偷摸出去,抱着她的宝贝相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赛场去。

    开放给记者采访的时间,在下午颁奖礼之后。理论上,记者不允许现在去赛场打扰棋手。
    “我不是采访,我是去见朋友。”

    ——“你的脸皮,怎么还是这么厚?”

    身后,一个低沉而略带怒意的声音传来。

    杨惠子认识这个声音。她曾经和这个声音的主人,也称得上是“朋友”。那时,她听到的这个声音,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可以满不在乎地提起自己输棋的经历,好像世俗的一切挫折、贬低,于他,都无所谓,他是偶寄人间的逍遥客,围棋于他不过是潇洒的游戏。

    直到她写出了那篇洋洋洒洒万余字的人物稿,以此为敲门砖,入职凌风体育,将这篇人物稿发表在凌风体育的公众号上,一炮而红,成为她不长的职业生涯中最成功的作品。

    发表的当天晚上,她发现仇嘉铭把自己的微信拉黑了。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可能他其实是在意的。也许,他将最隐秘的痛楚,用调笑的语气,如蚌取珠一样地挖给她看了,而她竟然以为他是真的无所谓,转头就把这枚无数痛楚结成的宝珠,卖给喧嚣众口。

    杨惠子愧疚过,一瞬间。

    但很快,仇嘉铭将围棋当作妆点自身的漂亮行头,开通了微博和直播账号。杨惠子不知怎地,竟然每晚守着他的直播间,整夜听他在直播里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看直播间里满屏被仇嘉铭东北腔段子逗出来的“哈哈哈”。在所有人都沉湎于轻浮的快乐的时刻,杨惠子胸前涌起剧烈的悲哀和愤恨:一个天才,在她眼前,亲手放弃了自己,在名利场里毫不可惜地消磨着天赋。

    她不再愧疚了。毁了仇嘉铭的,是他自己,不是她那篇只整理了事实的人物稿。

    她再也不点开仇嘉铭的直播间了。

    后来,他们在一些棋赛上,重逢过几次。杨惠子觉得有些尴尬,仇嘉铭却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跟她打招呼,和她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让杨惠子恍惚以为,她发现自己被仇嘉铭拉黑的那天晚上,微信屏幕上刺目的红点,只是一场幻觉。

    此时此刻,仇嘉铭声音里毫不掩饰的鲜明刺耳的敌意,终于透露出他混不吝外表下的昭昭恨意。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身,直面仇嘉铭。

    眼前的男人人高马大,一手插兜,深蓝色西装皱过又熨过,莫名有一分恣意随性的倜傥。那张总是缺心一般傻笑的英俊脸蛋,此刻却透着令人陌生的冷淡,眉宇微蹙着压低,质问般地看着她。

    杨惠子咬字清晰分明,冷静地回答:“见秋那篇稿件不是我写的,我没有读到过,我也没有机会和权力阻止发表。”

    仇嘉铭却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声嗤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会蠢到看不到推文底下的署名?”

    “我确实完成了前期的材料搜集工作……”

    “你知不知道这样一篇推文,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仇嘉铭冷硬地打断,“你怎么写我,没关系,我知道我已经废了,我还能夸一句你说得对,骂得好。但庭见秋不一样,她很有天赋,她要走的这条路很难,你怎么敢……像糟蹋我一样,糟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