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如松 第(2/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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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入狱当天,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青崖书院,他连夜上京为长兄伸冤,求助无门,是师兄成肃接纳了他。

    但成肃不在中枢,无权无势,成氏不愿与吴氏作对。贺六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到的却是长兄被赐死狱中的消息。

    人生的前二十年,他学的是君臣父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贺六郎大病一场,若非师兄以死相逼,只怕吴氏已将他一起抓走。

    然而贺六郎已不想停驻京城。病一好,贺六郎留信与诚润告别,悄悄回到了洛阳。

    至今十四载,旧时读过的圣贤书,都早已付之一炬。

    贺六郎大哭一场,擦开了泪水,小心翼翼地抱起沉沉的书信。里面不止贺如松写给皇帝的奏疏,还有他与师兄成肃、师姐王钰安的只言片语。

    他看着,好像兄长又活生生站在了面前,对他说:“成兄照顾我颇多,我感激还来不及。六郎,过来见过成师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成肃,兄长站着,阳光明媚,照得他神采奕奕。时隔多年,洛阳难再看见如此好的阳光。

    往事如昨日不可追也。

    这里面的书信,许多他从未见过,细数起来,有些其实也是不能传给旁人看的。贺六郎不知道齐璞从哪里找来这么多。

    贺六郎重新站起身,光芒洒在他身上。

    他阔步走了出去,只见满娘抱着几叠书册走过,远处齐璞浅笑着与霁新说话,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齐璞回过了头。

    他脸上还带着来                                                不及消散的笑意,看见贺六郎的身影,那笑容一寸寸消失,最后化为沉稳。

    贺六郎面无表情地走到齐璞身边,他问:“小郎君,你从哪里找到的?”

    齐璞抬头看了霁新一眼,想了想,解释道:“我与老师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

    他说不出口。

    起初是深夜一叙,自古都说攻心为上,他寻了霁新先生询问贺六郎之事,才得知这些旧怨。

    如果换成齐璞,他一定气得发疯。贺六郎如今这个精神状态,甚至显得有些正常。

    “我与师叔都觉得,这些书信该交到你的手上。有些是早年祖母与师叔的手书,我与阿英稍作整理,折页装订,不过并未伤到信纸,你要拆开也可。”

    是怜悯或是同理心?齐璞自己也分不清。

    贺六郎默然,手指只轻轻抚摸书封。

    “这样就很好。”他终于开口,淡得像一阵风,“不用拆了。”

    齐璞点了点头,他招揽的心思淡了许多,此时真是只想做好事,对霁新道:“老师,那我先回城北了。”

    霁新神情肃然,开口道:“你总是跟景……成润混在一起,有空也可以回来听听课。”

    齐璞拱手:“是。”

    贺六郎自觉跟在齐璞身后,也朝霁新拱拱手,脸色复杂地去了。

    两人并肩而行,回到马厩里,坐上各自的马。

    贺六郎一边看着路,一边不住打量齐璞。两人初见时,齐璞年少而温雅,浑身俱是世族气度。

    如今齐璞已初具锋芒,侧脸显出隐隐的刚毅。

    “小郎君,你可知薛复此人?”

    齐璞愣了愣。他也正在想这个人,回忆起父亲传来的书信:“陛下身侧宦官,深受宠爱,贪财爱权。”他的消息大多还是来源于父亲。

    贺六郎目视前方,小心走过凌乱的街道:“小郎君说漏了一条。”

    齐璞诚恳问:“请师叔赐教?”

    “薛复受皇后推举至陛下身侧,一路高升,但他毕竟本是皇后宫人,因此十分亲近吴慎。”顿了顿,他又道,“齐氏与他有仇。”

    最后一条才是重点。

    亲近吴慎算什么,满朝文武,泰半与吴氏勾连,这本就是不堪的事实。齐氏亦是名门,齐老爷子尚在,薄面还有些,吴氏的门生故吏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换成薛复,那可就不一样了。薛复,小人尔,身负圣宠,恶心起人是一等一的好手。

    齐璞若有所思,但见贺六郎仅仅闭着唇,就知道对方不想再说,于是识趣闭嘴。

    这大概是贺六郎给他的报答。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城北营地外。林晦正站在门口处,尽职尽责地核对入内的卡令。

    他们进了营地,贺六郎忽然问:“小郎君如何做洛阳的主?如何做城北百姓的主?小郎君世族出生,真的能领会百姓的苦楚吗?自古居高位而忘本心,小郎君又如何得知自己是例外?”

    他说得又快又急,似乎已经憋了很久,终于回到安稳的地方,就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齐璞忽然笑了,他回道:“六郎可愿听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