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了一大跳。

    蒙朝被吓到是因为乾和之脸上手上都包了纱布，看起来有点严重，乾和之被吓到是因为蒙朝看起来有二十年没睡过觉了。

    蒙朝只说工作有点忙，再多的解释也没有。

    几句话而已，她说得又轻又缓，中间还停下休息了会儿。乾和之听得难受，觉得她累得像要仙逝了，连忙说自己没什么事，让她回去多睡会儿。

    于是这场探望从进门到离开不超过十分钟。

    养伤的一周内，乾和之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偶尔睡得分不清白天黑夜，醒来后对着一屋子冷清，惊觉这日子过得有点孤单。

    这时候他终于觉出有何笙女士家和师哥家可以跑的好处。

    更多时候，他没工夫品味孤独，而是沉浸在一股复杂的忧愁中。从医疗中心回了以后，乾和之经常梦到以前的事。

    一会儿梦到自己刚住进蔷薇小区那几晚，睡觉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泛黄的钥匙，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混合了金属和汗水的味道。

    一会儿又梦到更早的时候，他平生第一次到火车站，想买票坐到朝雨市以外的其他地方去，结果因为没有身份证，连候车大厅都没能进去。

    中途还遇到警察查证件，远远地他瞄见警察凶悍的模样，听到拿不出证件就要被带回局子里，吓得他连忙逃走了。

    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过离他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再想起来好像都成了前世的事，但梦中的他却真情实感地挣扎在那没有尽头的困境里。

    一环接着一环，所有的事对他来说都是那么不顺和艰难。如果别人的人生是笔蘸墨写出来的，那他的可能蘸的是苦瓜汁。

    常常他醒来后梦里的心情还残留着，笼罩着他，压得他好一会儿不能动弹，给他一种错位的疲惫以及郁闷，郁闷脑袋为什么擅自记住那么久以前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

    频繁想起这些苦涩的旧事不符合乾和之的逃避之道。乾和之一贯是不怎么“忆苦”的，他选择刨坑，再填土，把坏事彻底掩埋。

    新的家政机器人是个老实的机器人，和小东很不一样，从不耍人。有时候乾和之白天无聊了，会拖着一只残手叫它配合做饭。

    伤了手才知道运用两只手的自由，乾和之一只手使得别别扭扭，经常感觉自己像个笨手笨脚的学龄前儿童。

    周五下午，家政机器人在乾和之的“帮助”下做了一盘小饼干。

    乾和之全程没做什么，但托盘送进烤箱后，他还是觉得累，觉得真不容易。他打湿毛巾简单擦了擦身上，然后回到房间里睡午觉。

    开始做梦的时候，他有0.1秒“果然又来了”的朦胧感觉，这种感觉在他意识到的同时开始消散。

    “啪。”白色的一团被扔到大理石桌面上，乾和之看到自己站在料理台前吃力地揉面。手上的动作有时会收不住地打到桌面上，伴着痛感，冰冷又坚硬的触感反馈上来。

    这是他刚开始学着下厨的时候，乾和之意识到。他在这地方呆了两年，学了日后一度赖以生存的本领，可他离开后几乎没有想起过这里。

    嗯，本来也不该想。

    揉出来的面团光洁，微微膨起，他把面团交出去，有人接过，抻开看了眼，说不合格。乾和之于是继续揉面团。

    除了厨房里的东西，他还学了茶艺，另外每天也要负责清洁。其中，他最喜欢的是下厨，最不喜欢的是清洁，因为他总是轮到打扫狗窝。

    而这世上的狗大概都不喜欢他。

    或许人也是，运气也是，总不眷顾他。

    只有傅闻声是个例外。

    他却向喜欢他的傅闻声撒谎了，乾和之突然想到，原来从这么早就开始了。他并不是只在福利院呆过，他也去过其他地方，比如这里。

    他是被院长亲手送上车的。一辆黑色轿车。没有任何手续，也不要谈拒绝，他被塞进车里，像只口不能言的牲畜一样被拉走。

    直到两年后，一场大火从私宅烧起。火焰冲天，狰狞的架势像是在怒吼不公，准备把天一并拽下来烧尽。

    这场大火带走了许多，掩埋了许多，却也解放了一些人，一些从头到尾被认为不配拥有姓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