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海棠花如昼 第(1/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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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雨了。

    连绵的阴天让被褥都开始发潮,林地里泥泞的土壤被雨水冲起黄浊的颜色,大大小小的动物爪痕或深或浅,像一排排小梅花嵌在泥地里,带着新鲜的印记。

    这是初夏里平凡的一天,在这梅雨的季节里,就连最老道的户也不会轻易上山。道上不仅泥泞且难以行走,而且雨水将山石泡得酥软,每一步行走,都要暗中疑心脚下的步伐,警惕着失足的不测。

    在永嘉山山脚,一座灰白的矮小木屋里。

    窗前的油烛在大雾里忽明忽灭,琐碎的交谈从木屋里窸窣响起,最终以一声苍老的叹息作结尾。

    “是喜脉啊。”

    燃着炭盆的逼仄小屋里,老妇人颤巍巍将手放下,摇了摇头。

    床榻上的女人既惊且喜,她长着一张清丽的脸,眉毛乌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孩提的稚气。

    她惊喜地想从床上爬起身,又被老妇人强行按了下去,那张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的红晕,在潮湿而闷热的小屋里兀自滚烫了起来,像一朵正值时节的红海棠。

    “你爹娘死得早,附近也没个亲族。”

    老妇人看着女人叹了口气:“隐娘,你实话告诉宋妈,是哪个下流胚子唬骗了你?”

    老妇人是山下接生的稳婆,也精通几手好医术,前日女人因心厌呕吐请她上山来,本以为是风寒,却没想到,竟是有了胎儿。

    “他不是下流胚子。”女人脸上一红,又傻傻笑了起来:“宋妈,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隐娘,你养不大他的。”

    宋妈只是摇头:“你拿什么养活他,靠山里的野鸡、野猪吗?孩子生下来要是没有爹,会被人一直轻贱到死的!还有你”

    宋妈欲言又止,终还是没有说话。

    无媒苟合,无论是江北还是江南,都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一些州郡,当地的乡老甚至会把女人沉进深塘,连律令也干涉不得。

    “我阿爹教过我下套子,我现在是很好的户了。”

    名叫隐娘的女人温柔抬起头,她用手指轻轻触了触自己小腹,动作小心而轻柔:

    “我会把孩子饱饱养大的,养得又高又壮,宋妈,他是一个很好男人,他不会不管我的!”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年轻的女人总是爱得盲目而昏厥,她们就像晚间那些急着扑火的蛾子,等不及的,要撞破那层薄薄的纱罩。

    宋妈摇头叹了口气,她还要再劝时,木门外边,突然传来了几声叩门的动静。

    来不及转身,床上的女人就飞快蹦起来,像一只快活的麻雀,宋妈的呵斥声还未脱口,她已兴冲冲分开了木门。

    大片大片的白雾涌进小屋。

    一个青袍的人影站在外边的雨雾里,压得很低的斗笠盖住了他的脸,他僵硬抬着手,却一动不动。

    在漫长到令人不安的沉默后,斗笠下,终于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前日施主的珠子遗在了宝林,我奉命过来归还。”

    青袍人影缓慢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漠然而坚硬的脸,坚硬的,就像被裹在冰面里的生铁。

    他无视了欣喜的女人,双手合十,对一旁的宋妈低声颂了声佛号:

    “阿弥托佛,贫僧法号广慧。”

    门户关上,湿润的白雾被再次阻隔在外,宋妈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只见那山腰的小木屋也在雾气中影影绰绰,远远地,就像池塘上飘忽不定的水泡。

    远山近舍都沉睡在雨下,天地间寂寞无声

    屋内。

    男人和女人面对面沉默着,谁都没有率先打破寂静,炭盆里噼里啪啦的火星飞溅出来,让本就潮湿的小屋更加闷热了。

    女人疑惑抿着唇角,她呆呆打量着男人的神色,却从那张仿佛岩刻般的脸上,看不出来分毫表情。

    “阿石,你现在饿”

    “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静了刹那,广慧轻声重复:“刚才,我全都听到了。”

    “你怎么了?我们有孩子啦!你不高兴吗!”

    女人傻傻笑了起来,露出排玉似的牙齿:“阿石,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是男孩子,我们可以教他打和练拳,要是女孩子的话,我们让宋妈教她刺绣吧。等等,宋妈刺绣好像也不太好。”

    她低着头嘟囔了两声,有些懊恼地摸摸头:

    “好像小霜刺绣很厉害的,可她不喜欢我,要是”

    “隐娘。”

    “隐娘,等等。”

    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女人呆呆与广慧对视了一眼,忽得楞住了。

    空气都静了下去,只有炭盆里的火苗在噼里啪啦。

    “我被主宗的然晋禅师看重了,他要帮我脱离三百禅院,在下个月的楞严法会里,真正进入金刚寺学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