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这样轻松，好像需要安慰的是他的这个老同事。www.yadaoge.com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冯雪菲之后，杨慧娴再次发现，疾病对一个人的摧毁从来都是全方位的。这个昔日走到哪里都会引人侧目的女子，此刻口角歪斜，不断有涎水流出，左边的眼珠诡异地往斜上方翻着，如此狰狞滑稽的面容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神采。

    冯雪菲再度“啊啊”地叫起来，她拼命地想表达什么，可只能发出这样词不达意的声音，可谭一鸣居然还是听懂了。说没问题，他现在就准备。见丈夫要走，冯雪菲再度发出尖叫声，杨慧娴自然听不懂，可还是从那已经彻底走形的五官里看得出惊恐，眼角还有泪珠滚落，像个病入膏肓的小孩子，一分钟也离不开大人。

    谭一鸣把妻子的两只手都握在手里，趴在她耳边说一会儿就回来了，让她不要怕，他什么时候也不可能把她抛下的。冯雪菲还在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可马上便没有再哭了。

    一想到谭一鸣夫妻俩的未来，她就觉得命运无常：为什么这么好的人，要被强行摊牌这样一张烂牌。可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些羡慕冯雪菲：哪怕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她的丈夫也永远对她不离不弃，可是自己呢，如果生命里遭此横祸，又有谁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妮娅对春晚自然是没有兴趣的，她拉着张小兰刷抖音，起先还跟着她有说有笑的张小兰，在刷到一个寻亲的视频时突然情绪失控，像只被夺走了幼崽的母兽一般发出“呜呜”的悲鸣。

    妮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又闯祸了，她有些惶恐地抱住张小兰，仰着脸看她，像只察觉到主人生气后迫切想慰藉却又不知所措的小狗，最后索性陪着对方一起哭。

    寻亲视频里的两个女孩就是张小兰的女儿，丈夫押着孩子逼她现身。丈夫和女儿站在解放广场的纪念碑前，那里属于天城市的地标建筑，人流量巨大。

    两个女儿的脖子上挂着硕大的写着“寻母启示”的牌子，像被游街示众一样被父亲强行暴露在人群中。不知是牌子太重还是为了避免周围人的或是好奇或是惊异的目光，两个女儿的头像等着收割的向日葵一般无力地低垂着。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镜头拉近后，张小兰看到牌子上有自己的姓名和照片。丈夫在镜头前控诉妻子和人私奔、抛夫弃女的行径，说两个孩子离不开妈妈，夜夜都哭着找妈妈。

    不明真相的群众纷纷指责张小兰，几个妇人心疼不过，当了母亲的自然是见不了这些，见孩子穿着单薄，瑟瑟发抖，就给孩子递上了热奶茶。其中一个妇人鼓励女儿对着镜头冲母亲喊话，说互联网那么发达，母亲总会看到她们俩，然后回到她们身边的。

    两个女儿在妇人的鼓励下抬起了头，张小兰也看清了日思夜想的女儿们的正脸：两张小脸上满是委屈、凄怆和茫然。

    小女儿一开口就哭个不停，不住地说要妈妈。可大女儿望着镜头，迟疑了片刻才说老师对她和妹妹都很好，让妈妈不要担心她们……

    这一刻，张小兰的心都要碎了，她知道大女儿担心她现身会再度遭到毒打，才故意说让她不要担心的话。

    在大女儿说完这句话后，丈夫的脸色骤变，他恶狠狠地瞪着女儿，可是迫于周围的环境，他像变色龙一样瞬间就成了一个含辛茹苦独自养育两个女儿的可怜老父了。

    可丈夫眼中短暂露出的凶光，再度像匕首一样刺破了她的胆。逃离家庭一年半了，她身上的旧伤早就痊愈了，可在此刻，昔日绽开的皮肉和被折断的骨头再一次让她感觉到锥心刻骨的疼痛。

    在中心医院待了一年半，她也慢慢知道了一些医疗名词，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名词就是“患肢痛”：患者会感觉已经被截去的肢体依然存在并伴有强烈的疼痛。

    她目前虽然还没有丧失肢体，可是既往身体遭到的猛烈摧残已经形成了强烈记忆，只要多看丈夫一眼，她就会瑟瑟发抖。可是孩子呢，她们太可怜了……

    杨慧娴回家时看到哭到不能自持的张小兰，急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在张小兰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杨慧娴知道了她的经历。二十多年前那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电视剧让杨慧娴第一次知道家暴的存在，这些年她也陆续在新闻里看到过各类家暴的报道。可在她的认知里，“家暴”一直都只存在于影视剧和新闻里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熟识的人会经历非人的家暴折磨。

    寻亲视频里，张小兰的丈夫说他已经知道妻子就在这座城市，他每晚都会带着孩子在解放广场，直到“一家团聚”为止。

    今天是除夕了，不能让两个孩子在大街上渡过。杨慧娴劝张小兰现身，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索性就趁这次碰面的机会把离婚的事情谈妥了，把两个孩子接过来。她有个朋友是律师，专门处理离婚官司，在业内很出名，有这个朋友出面，离婚肯定没问题。她的住房宽敞，她们母女三人住进来没问题的，刚好妮娅也有伴了，没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