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谷东 第(2/2)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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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眼底下什么东西闪了闪,他下意识望过去,刚好撞见自己在黑水洼间残破的倒影。

    倒是忘了,他现在已然是个老头。

    死气沉沉、萎靡不振、苟延残喘的,老头。

    崔玄成缓缓蹲下,抱住醉意上涌的头颅。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一口酒,但他却很清楚,自已早已身无长物。

    除却刺史的虚名,他还剩下什么呢?

    那双从前牧民一方,干劲十足的双手;那双曾经预见许多转折点的眼睛;那张曾在春日宴上力压群雄的唇舌……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奄奄一息。

    “像是那只铜钱被偷偷换成石子的金鱼袋。”崔玄成混乱地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呢?”

    “扔到哪去了!”他哀嚎道。

    “半夜三更,不睡觉啊!”深巷中有人怒吼一声,接着是木门被重重关上的“哐当”声,整条巷子陷入更浓重的黑暗。

    他曾经被先帝邀入宫宴,同各大世家贵族推杯换盏。崔玄成这个名字曾被多少人邀为府中座上宾。

    “何以……至此?”他扶着酸痛的腰直起身来,忍住喉头的腥甜,将发冠扶正,捋着唇下稀疏的胡须,试图装出从前那目空一切的模样来                                                ,走在低矮的房屋之间。

    月光下落,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崔玄成回过身去,来寻他的是府上幕宾,河东兖州人,名叫邹允,是崔玄成从前在阆京的同窗。此刻他正提着灯,快步向着崔玄成走来。

    “大人,您怎的又喝这样多?”邹允搀扶住他,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钱被偷了。”崔玄成接过灯笼,撇嘴委屈道:“鱼袋也丢了。”

    邹允叹一口气,“丢了再换新的不就成了。秋夜里凉,大人小心被风吹坏了腿。”

    “那是我最后一个鱼袋了。”崔玄成脑中天旋地转,胡乱说道:“我在阆京的最后一点东西都剩不下……”

    “大人,您糊涂了。”邹允架住他的胳膊,缓声道:“方才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已经穿过首阳谷,不日便要抵达变州了,让他瞧见您这个样子多不好?”

    说及此,崔玄成终于清醒过来一些,“我知道。可是,可是……”

    “您担心王家,是不是?”邹允接道。

    “呸!”崔玄成气道:“那一山窝子的流寇匪徒,变州如今叫他们欺负的税都交不齐,我有何颜面对太子殿下?”

    “王家那伙人成日里就盯着我们变州的粮仓看,稍稍有点起色全叫他们给抢走了!谁知道他们中间有什么人,那上报朝廷的奏折是一封都送不进去!”语罢,崔玄成跺了跺脚,继续道:“我眼睁睁看着他越做越大,真是心里越急越没用!”

    邹允试图插话,“大人,您听我……”

    “我看王家人再这么做下去,那王秦岳迟早要成我们北谷的地头蛇、土皇帝!”崔玄成越说越起劲,“恨就恨咱们谷东没有军,全是群只会读书的软蛋子,颢州还好一些,王秦岳不敢去招惹龙骨关,咱们变州和玄州就惨了!自从两年前洪水冲垮粮道,朝廷迟迟不批银两下来,咱们变、玄两州还真就成了他王秦岳的粮仓了!有事没事就要过来搜刮一番……”

    “大人!”邹允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打断道:“大人,您喝酒真是误事!方才我不已经同你说了,太子殿下将要过来?”

    “那又怎么?殿下来了看到我这变州一片狼藉……”崔玄成猛地一拍脑门,“啊!那咱们变州不就是有救了?”

    “是啊!”邹允扶着崔玄成慢慢道:“太子殿下一来,不就成了我们变州的‘兵’了嘛!有殿下在此坐镇,那王秦岳还敢造次?”

    “这……”崔玄成皱眉道:“可王秦岳可是从山头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太子殿下自小养在阆京,哪里应付的了。”

    “崔大人!”邹允晃了晃他,似乎是想将他脑子里那点糊涂虫全都晃出来,“哪里真的需要太子殿下领兵打仗!太子得知了此事,那陛下定然也会得知此事!若是太子殿下修书一封,路上还敢有人截他的信不成?”

    “……是哦。”崔玄成终于战胜美酒的侵蚀,打起精神,“那咱们快些回府,早早将宴席上的菜品备好,殿下一来便能吃上!”

    邹允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