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第(2/3)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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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他身经百战也终归难逃迟暮,非但阴沟里翻船,伤势还越发严重,数日下来,闹得要把整条腿截掉保命的地步。
半个月后。
“陛下。”内侍庭总管太监在榻边边轻声叫。
榻上的人身形枯槁,雍容的衣裳在他身上起了皱纹,他咳喘声像西北风灌进破灯笼。
老皇上一辈子东征西讨,燃尽了生命力,费劲翻身,看见老太监手上端着东西:“拿了什么?”
那是个垫着紫缎子的玉盘,中央端正摆着只柔润的圆环,糥白略黄。
“李老将军送来的。说这是献给陛下寿诞的贺礼……”老太监自小跟着主子,四下无旁人,也就不大持礼,“您看,他坠马断腿截肢,是当真上年纪了,还是……察觉到您疑心他派人插手信安的事,想示弱求您……?”
皇上未置是否,捻着圆环往手上套,可哪个手指都不合适:“这什么玩意?”
“老将军说,‘摔断腿的将军骨早没了气节,无用之物,送给皇上,当个玩物罢了。’”老太监慢悠悠地道。
皇上手上动作一顿,错愕于掌中之物的材质,随即他又摩挲着圆环笑起来:“李爻……比阿晟小几岁来着?”
“回陛下,李小公子比太子殿下幼三岁,听说文武兼备,是难得的好材料。”
皇上随手把圆环扔回盘子里:“拿前朝的免死铁券熔个镯子,把这玩意串上赐给李爻,告诉他,这是随朕南征北战的爱驹的腿骨,他戴这东西一日,朕就一日记得李家忠义,铁券制度已废,朕为他破例一次,只要不是谋逆,什么过错,朕都会原谅。”
老太监垂眼看盘子里的骨头圈圈,心道:帝王心术,正手施恩,负手诛心……
“您不怕李家跟小公子说破这骨头圈是什么来路,反而……?”
皇上咳了几声,蔑笑道:“除非他们想断了这根独苗。这玩意确实是个炮仗,但得在该炸的时候炸,朕……身体越来越差了,社稷还不安稳,朕要把该做的‘恶事’做了,该收的地方收回来,该防备的人……咳咳咳咳……”
这年冬天,南晋的开国皇帝驾崩。
新帝赵晟登位,改年号天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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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霜荏苒,一晃已至天瑞八年秋。
江南修竹城的落叶飘了满地。
城门附近有家茶楼,百年老字号,战火硝烟里苟延残喘了好些年,近几年国泰民安,那一口吊着的气没断,又缓上来了。
茶楼每天一早开门,后半夜才打烊,白日里是唱书班子登台说故事,待到浓了夜色,则换姑娘们的歌舞上场,兴之所至,客人们带着出夜局是常有的。
天擦黑。
说书老人讲到关键处:“少年郎李爻孤身被困,那老乡知他大概是个说话有分量的,见他伤口汩汩冒血,劝他说‘小将军留得青山在……’谁知李爻不等他说完,就是一笑,‘老人家,今日我若降了,可能日后再无华夏……’他将手中的‘撕魂’长刀翻转一撑,居然硬忍着十几处血口子站起来了,可赞那李小将军年纪轻轻,有此等风骨,”老人手中拎儿一摔,“预知李爻李晏初如何率百名死士,挫败羯人千骑队,且听下回分解!”
“好——!”台下一声喝彩,略显突兀,惹得老人移了视线。
声音主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楼梯口,背着个小包袱,风尘仆仆的。
老人向他一笑:“小兄弟,若是喜欢,赶明儿个再来捧场吧。”跟着是要收摊儿了。
“好什么好,再厉害也是二臣贼子。”有人起哄唱反调。
老人“啪——”地狠摔拎儿,横眉怒目看向起哄的:“五年前,要不是他联合诸侯国屯兵,咱江南还被羯人扯得四分五裂,我炎黄大族说不定真要被番蛮的弹丸小国灭了。你摸摸自己的脊梁骨!能直挺是他给的!”
“李家背弃旧主,踩了多少同袍的血肉爬到陛下面前当功臣的?现在朝廷以胡制胡的法儿根本是养狼当狗,如今外戚势长,宗室结党,将军迟暮,言官谄媚,胡哈人依附蛰伏是在等个反扑机会,李爻再厉害,也已经蹬腿闭眼,难不成到时候他还能从坟里爬出来普度众生?你……”
“你说什么!”那人话没说完,被喝彩的少年打断了,他声音表情都急切,“李爻……你说李爻已经死了吗?!”
汉子一笑:“他死了快一年了,你从哪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来的,这都不知道?”
少年不理他,眼巴巴看向说书老人:“老先生,您告诉我,李爻真的死了吗?”
现在正是准备晚场翻台的时候,茶楼老板见几人大有长聊下去的架势,“妄议朝政”的帽子一扣,把人遣散了。
这场吵闹,被临窗的客人冷眼旁观。
那人二十郎当岁,紧俏面皮上两道颜色略淡的飞眉入鬓,眉下一双眼睛微吊,像狐狸也像花瓣,眼仁又亮又黑,只不知为何,眼波流转间总隐约有股厌世气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