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的暗格里抱出一个坛子，“我父亲酿的，就剩两坛了，还有一坛要留给我哥。”

    “喝！”

    坛子不过巴掌大，连翘吝啬的给百里谨倒了一小碗，自己捧着酒坛灌了一口，那姿势，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喝了。

    百里谨轻轻抿了一口，有些意外，酒不烈，带着淡淡的药味，入喉带着微甜，片刻后微醺，却不醉人。

    “我父亲专门为我和哥哥酿的，小孩喝了能强身健体，就是小气，每年只有一小坛，哥哥说我出生前他都是独占整坛的，他去当兵后，就剩我独占整坛啦，今日看你是我连家人的份上，分你一半。”

    百里谨又默默喝了一口，孩童易夭折，若真有此功效，连父怎么也不可能默默无闻才对，又想起她那燕国第一美人的母亲，是避居到此的吗？却终究没逃过。

    许是酒后吐真言真的有些道理，许是这座小庙太过让她放松，许是那烤鱼的味道太过熟悉，连翘喝着喝着，感觉有些醉了。

    “我父亲是名药材商人，他和母亲是这座破庙认识的，很老土的故事，一名商人来深山老林寻一味药迷了路，恰好遇见躲在庙里高烧不退浑身是伤的美人，恰好他手里有能治伤的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几日，两人渐生情愫，美人病好后以身相许，他们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并且有了两个宝宝。”

    “故事是不是很美满？这                                                尊神像便是父亲那时捏的，算是他们姻缘的见证。”

    “娃娃……”

    “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快，何况是偷来的时光，美人的身体太弱了，尤其她怀第二孩子的时候，又被抓住了，这次她要被献给来攻城的敌军……”

    “别说了，过去了！”百里谨握住她的手，十六年前他也在现场，皇兄作为主帅叫阵，他还年幼，暗中早早与师父扮做父子掩人耳目混进城中，一方面寻机说服老侯爷打开城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机会接应逃到此处的大嫂。

    老侯爷当年放弃抵抗的契机之一就是这“献美”事件，当时大嫂就偷偷藏在那群美人里头躲避追捕，间接算是被老侯爷救了。

    他曾与岳母有一面之缘，原来，他们早早就错过了。

    “……生下孩子的第二年，美人就香消玉殒了，死不瞑目的是第二个孩子居然也是个女孩，她向上天祈祷，希望这个孩子越丑越好。”

    “娃娃……”百里谨将半醉的连翘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连翘推开他，走到神像前，转头道，“其实我也是在这庙里出生的，我家一开始是住在这附近的，母亲那天不过是过来叫父兄回家用饭，突然大雨，就近进来避雨的，可巧我就早产了。”

    她笑着看向泥像，伸手点了点，“多亏祖师爷保佑呢。”

    百里谨握住她的手指，哄道，“不可不敬，回头我们恭恭敬敬把祖师爷请回家。”

    “不用，”连翘挣开，大概是真的醉了，她说话越发肆意，“神在心中，不在泥上，千人千神，我们敬的是这份信仰，不是这尊泥塑。”

    她歪头，俏皮的道，“捏神像我们可是祖传的手艺，走到哪，捏到哪，看到的风景不同，捏出的神像不同，偷偷告诉你，这尊神像父亲偷偷捏了点自己的影子在里头，美的他。”

    “一个毫无名气的药材商人，曾经却做梦走遍各国，每到一处，便捏一座药神像，人离开了，神像留下，是不是很傻气？终究是美色误人哪！”

    连翘还要喝，被百里谨一把夺过，自己大口大口的喝了个干净，“你！”

    百里谨只觉一团火在心中越烧越旺，悲欢离合他见过太多，只有连翘能让他疼到灵魂深处。

    再看神像心境已大不同，所以供桌上摆的是药材，不是杂草？

    一尊泥塑，一张破桌，几根药材，就是一份信仰。

    就和连翘给人的感觉一样。

    “美人何辜，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岳父岳母的错，造化弄人罢了。你说在神像上看到了岳父的影子，我却在上面看到岳母的影子，他找到了最美的风景并为之停留，我想岳父心中并无遗憾。”

    千人千神，我心中的神女合该就长你这样，别说泥塑破桌，哪怕锦衣玉食的供着，金尊玉贵的养着，都怕委屈了你，所以，“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连翘只看着他，不知听懂没，委屈的抽噎了一声，“我的酒，没了。”

    ……百里谨叹气，他和一个醉鬼说什么，还是等她酒醒了再说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