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二月生

    第一章生活的麻药

    全麻的感觉就像是世界被抽了真空，整个人漂浮了起来，没有压力没有重量，也没有情绪。

    那是一种极致的放松，却很短暂。

    至少，在亦诚的感觉中，它是短暂的。

    “亦诚，手术做完了，很顺利，放心吧。”

    轻柔的声音将她从真空的世界拉回现实。

    亦诚睁开眼，手术室内的光线很苍白，大脑似乎还沉浸在麻药中，只提取到“很顺利”这个重要的词汇，就再一次安心的陷入沉睡。

    她很贪恋这种没有压力的睡眠的，这是近几年来少有酣香。

    可惜，清醒来的总不是时候。

    “小辉，妈是不会害你的。你知道这病对你们今后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吗？”曲郭辉母亲的声音很独特，尤其是在跟儿子说话的时候，强势的慈悲，每句话都透着“我是为了你好”。

    “妈，刚刚医生已经说了，手术很顺利，而且只切掉了一侧，不用终身服药。”曲郭辉压低声音，耐心的解释：“这种病很普遍的，对寿命也没有影响，我都咨询过了。”

    “普遍？再普遍也是癌症。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癌症，会遗传的。”曲妈妈的语气越发的尖酸，“我是问过专家的，再不严重的癌也有转移的风险，而且复发率很高。现在你们年轻肯定没事，万一再过几年复发了，转移了，转移到肺子、脑子，到时候怎么办？”

    “你小点声，越说越离谱了。”曲郭辉拉着母亲向门口走去，争执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

    “我是为你好，趁着你们还没结婚，一切都来得及。我和你爸爸把你培养的这么优秀，就是希望你有好的人生，好的伴侣，好的前途。亦诚这个条件，没房没车没存款，就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你说她是服装设计师，可一问你哪个公司的设计师，你就支支吾吾。我也懒得问了，不是裁缝铺就是小工厂。这些都不提，我们就说她这个病，癌症是会遗传的。儿子，你想一下，就算你能接受你老婆是个癌症患者，你能接受你以后的孩子也得癌吗？”

    “妈，你别说了。”曲郭辉嘴拙，很想替女朋友说些什么，可似乎除了喊“妈”别无他法。

    曲妈妈还要晓之以理劝说儿子之时，被两声轻咳打断。

    一抬头，一位英俊的白大褂不知何时站在了病房门口。

    男医生很高，比一米七八的曲郭辉要高出半个头，不过比身高更引人瞩目的一定是他周正的长相。眉形修长，眼睛柔和，鼻梁高挺，不过此时微蹙的眉头让他显得很是严肃。

    曲郭辉的视线自上而下落在他胸口的工作证上。

    甲乳外科，主治医师：于简一。

    亦诚检查出甲状腺结节的时候，病床已经排到了下半年。为了能尽快手术，还是托了关系找了“熟人”安排的病床。检查入院、排期手术、主任主刀……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帖，就是一直都没有见过这位熟人的出现。

    曲郭辉隐约记得亦诚提过，那位“熟人”姓于。

    “您是？”

    “我是亦诚的朋友，得知她刚下手术台，过来看一下。”

    “您好，我是亦诚的男朋友，真的是太感谢您，帮这么大的忙，还特意过来看她。”曲郭辉热情的握了握于简一的手。

    于简一抽回手后，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并不见热络的寒暄：“早想来看看的，只是今早刚出差回来。”他边说边进了病房。

    最普通的四人间病房，亦诚住在靠窗的位置。

    因为麻药还没有过劲，她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尿管、引流管，还有一些监控的电线。

    当这些管线都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似乎这个人就真的没有性别的区分了。

    “回到病房几个小时了？”

    “三个多小时了。”曲郭辉答。

    于简一扫了一眼监控屏幕，拎起引流罐看了引流程度，又看了看尿袋，视线才落到亦诚的脸上。

    很干净的一张脸，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看上去有些苍白和消瘦。看到她的嘴唇干的起了皮，于简一开口：“可以用棉签给她的嘴唇沾沾水。”

    “好的。”曲郭辉转过头问：“妈，棉签放哪里了？”

    曲妈妈走到窗台边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好像是忘记带了。”

    “我去买一包。”

    “不用，你们去护士站要几根就行。”于简一看着亦诚，发现她虽然闭着眼，可是睫毛却是控制不住的轻颤着，显然是醒着的。

    回想刚刚在病房门口听到的对话，便了然了。

    躬身轻唤她的名字，“亦诚、亦诚。”

    亦诚缓慢的睁开眼睛，用她那残留着麻药的迟钝以及拙劣的演技，费劲的表现出刚刚清醒的模样。

    如果她能看到自己的样子，大抵是可笑又心酸的吧。